阿玛利亚的嗓音环绕在整间屋子里,她陷入回忆似的讲着,仿佛看到了故事尽头两只相拥着一起死亡的鸟儿。
弗雷德里克看着母亲,感到奇怪:
“这真是奥尔菲斯写的?可我从来没有在书架上的书里看到过这段故事。”
阿玛利亚缓了缓嗓子,柔声道:
“因为这是他方才写的,如果你来时注意了的话,你便能看到摆在门口的那封信件。”
弗雷德里克一惊,转头看向门口,在柜子旁,果真有一封已经拆开了的信件。
他快步走上前,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见字如晤,近来无恙否?”
秀丽潇洒的笔迹展现在眼前,是弗雷德里克再熟悉不过的。
很长一张信纸,上面写着阿玛利亚刚才给他讲的故事,而在信件的末尾写着:
“这是我最近生活的一些感慨,有精力的话,让弗雷德也看看吧,这可能会让他有些观念的改变。——‘奥尔菲斯’。”
深蓝色钢笔笔迹印在信纸上,刻出齐整的花纹。信纸的质感很好,手指抚上去是细腻与顺滑,像乐谱纸一样。
弗雷德里克愣在原地,阿玛利亚回头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您和他认识?”
弗雷德里克不敢相信。
“嗯,是认识。”
阿玛利亚没有隐瞒:
“他曾经帮了我不少,是个值得托付的孩子。”
弗雷德里克只感到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震慑。
阿玛利亚看着大脑死机的儿子,笑出了声:
“规矩不一定是死的,弗雷德。我们只是在不触犯利益的情况下进行的合作,就像你和他一样。”
“那……那又为什么让我回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显示着困惑与激动。
好嘛,原来是在纠结这件事情。阿玛利亚心里暗自想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是知道奥尔菲斯想要干什么的,而且他的那些手段,你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解释道:
“这样的安排,可以确保在他所设想的各种情况下,你都能够安然无恙,这是目前最好的计划。
“况且现在有一人正在为这件事而愁绪。”
阿玛利亚微笑着,缓缓地走到弗雷德里克身前。尽管她是长辈,但实际上年龄差距并不大,并且阿玛利亚生得漂亮,所以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辈分差异,以至于她就像他的姐姐似的。
阿玛利亚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弗雷德里克,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她轻轻地伸出手,将弗雷德里克手中紧握着的信件收了起来:
“港口有一艘游艇,”
阿玛利亚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去找他,那么当你登上那艘游艇后,它就会在海峡的另一边停下来。
“既然他能够以‘奥尔菲斯’的身份发出这封信,那么他需要自己解决的事情就已经完成了。去吧,别忘了替我向奥尔菲斯先生问好。”
——
熟悉的街道,以及街道边的事务所。
弗雷德里克站在人行道上,不知怎的就来到了这里。常识告诉他这里根本不会再有人住了,可直觉又告诉他,奥尔菲斯绝对在这里。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并且它确实是准确的。
他走上熟悉的楼梯,打开那扇房门。
屋内没有透光,尘封已久的灰尘飞舞着,几乎是要把弗雷德里克吃掉。他被猛地呛到,咳嗽了几声。
整个屋子里连个人类生活的迹象都没有,不仅灰尘乱飞,而且还冷得彻底。弗雷德里克观察着四周,与他离开前别无两样,但他发现会客厅里的那一架纯白色的钢琴消失了。
是自己曾经弹奏的钢琴,也是奥尔菲斯“死亡”时的地点。
所以那么大一架钢琴去哪了?总不能警察为了搜证给抬走了吧?
弗雷德里克疑惑着,走向关着门的卧室。
卧室也已经好久没收拾过了,收拾整齐的床铺上蒙着一层灰,让弗雷德里克完全不想碰它。
忽地一声轻响,从卧室的一角传出来。
是那道暗门,里面藏着一个弗雷德里克至今都觉着意义不明的地下室。
他推开挡在角落的矮柜,露出里面的暗门。警察搜证时大概是没有仔细搜索这间屋子,不然这扇门不会完好无损地在这里。弗雷德里克观察了一会儿,门把上也是厚厚的一层尘土,他迟疑片刻,还是走进地下室。
而楼梯处的灰尘很少,甚至还没有房间里的多。越往深处走,弗雷德里克的心就跳得越快。
地下室里没有亮灯,可周遭的空气是温暖的。有人在这里,他赌对了。
黑暗中弗雷德里克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扶着地下室的墙体,轻声唤道:
“奥尔菲斯。”
地下室比想象的空旷,此刻弗雷德里克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被密不透风的墙体挡住,显得格外真切。
将他的紧张与激动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弗雷德里克象征性往前走,只觉一片漆黑。可他仍走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指引着他,让他往某个方向走去。
他摸索着,带着手套的手指拂过案台以及上方的瓶罐仪器。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哪里。
他可以找到地下室的灯然后打开它,或者索性站在门口等待。可是弗雷德里克并不是一个直白的人,更不是扭捏的人。
他在以他的方式,回应奥尔菲斯的邀请。
是缄默的、无声的邀请。
忽地弗雷德里克停下脚步,他感受到身前出现了什么东西。
他抬手放在那东西上,是一架钢琴。
那原本搁在会客厅里的钢琴,此刻像是正被放在了地下室中央。可一架钢琴有多大,它是怎么下到这里的?纯白钢琴伫立在那里,竟然是崭新的。
弗雷德里克愣了愣,忽地手边多出几张纸,正像要掉到地上。弗雷德里克欲伸手接住它们,却被人猛地带过身子,紧接着他就被按在钢琴边上,弗雷德里克一惊,就要抬手挣扎,唇上便覆上一片湿热。
它先是轻柔,只是唇瓣间的摩挲,但即刻又变得猛烈,变得强硬。戴着手套的手顺势按在后颈上,缓缓用力。滑舌撬开唇齿,深入其中急不可耐地攻略城池。弗雷德里克眯着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爱人,抬手捧住他的脸颊,主动贴了过去。
他们紧密相依着,不顾一切般拥吻,要将自己和对方完全揉碎进血骨里,融化在爱意里。
——
“这件事差不多就做到这里就行,剩下的只是舆论问题了,等它慢慢淡下去好了。”
清冷的女声藏匿在黑色纱帘之后,高档餐厅里淌着优美的提琴曲,外面人声嘈杂,可包间的隔音将这些都隔绝门外。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搁在桌上握紧的拳还是使人觉着她的烦躁。
奥尔菲斯坐在她的对面,面无表情地搅动着身边加了糖的红茶。他不怎么爱好这种甜丝丝的红茶,但身旁的人却是钟爱。
羊脂玉色的手指勾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随后又将茶杯放下,往里面又加了一块方糖。于是已经放下茶匙的奥尔菲斯又开始干起这令人不解的差事,他对此倒是乐此不疲。
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阿米莉亚眼底带着三分震惊三分不解加四分烦闷,似是体会到了爱情的力量。真的会令人睁不开眼,已经被闪瞎了。
她来这高档餐厅还是因为奥尔菲斯邀请的,原本以为是这小子终于发觉到上司对他无限的好,要请她吃饭聊天什么的。
结果当她找到奥尔菲斯,他正拉着弗雷德里克的手,笑得那是一个开心。
对面的两人已经卖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看起来也都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脑子里。
阿米莉亚无语片刻,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甜点,带着蕾丝手套的手用银叉狠狠地往上面戳了几个洞。她抬眼,压着火道:
“咳咳,你听到了没有?”
奥尔菲斯这才停下动作,往黑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平时优雅自矜的上司已经快把那块漂亮的提拉米苏像剁肉一样剁成碎末了。
而她透过面纱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把他想象成了那块倒霉的甜点。
“…当然,老板。”
阿米莉亚听到这话也停下分尸提拉米苏的动作,放下叉子向对面的人正色道:
“这件事马上就能结束了,你最好给我快点。你也清楚那新上的警长不是好惹的,你要是栽他手里,别指望任何人捞你……”
奥尔菲斯闻言一怔,视线缓缓移向身边至始都没有开过口的弗雷德里克。
那表情甚是在问:我要是被抓走蹲局子了你肯定会去捞我的对吧?
阿米莉亚:
“……也包括他。”
“总之在这些天趁早把事办完了,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就为了端个总警厅,我看你也是够可以的。”
奥尔菲斯没看她,只是点点头表示他听见了。不值钱的视线还在他那男票上搁着,让阿米莉亚有点没招了。
于是洁身自好不交任何男的女的对象的黑王大人,在美好的爱情面前,缓缓起身,离开了餐厅:
“有事及时来找我,就算没办法了也不会让你真栽警察手里。”
奥尔菲斯应了一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住阿米莉亚:
“帮忙把账结了吧,谢谢老板。”
阿米莉亚登时没招了。
一声轻笑从身旁传来,弗雷德里克端着茶杯,靠在皮沙发里终于开口:
“官不大口气不小。”
茶杯里的红茶被他一直嘬着喝了一半,现在都凉透了。
“怎么,不行?”
奥尔菲斯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解释道:
“我把警厅除干净了,她知道这事都快高兴死了,花点钱又如何?”
他回头看着弗雷德里克,将他手里的红茶拿走,放在一边,接着整个人便贴了过去:
“况且你先生我官也不小啊。”
这种餐厅基本上都是让需要谈生意和机密的人有个不会被偷听和打扰的地方。奥尔菲斯选在这里见面,貌似有点这样的说法。
可这包间四四方方隔音效果甚好,服务员都是按铃才会进来点菜上菜,现在这情形,不干点什么都说不过去吧?
弗雷德里克看着逐渐靠近的奥尔菲斯,抬手挡住了他的脸:
“你跟红王设计这事有多久了?”
奥尔菲斯莫名被挡,面上有些不快,他把弗雷德里克的手扒拉下来,握在手里暖着:
“几个星期前吧。”
弗雷德里克顿了顿,好像悟出点什么道理:
“合着她那封信是你让她写的?我回到她那也是你们两个设计中的一环?”
很好,被对象和亲妈做局了。
奥尔菲斯闻言一乐,靠在沙发上缓缓道:
“我觉得先得让你离开这里一阵子,最次也就找个地方躲躲风头,因为这样我办事也就方便了,谁曾想克雷伯格夫人就理解成了让你回到她那去,这我也没有想到。”
他回头,微蹙着的眉压低视线,显得奥尔菲斯的眉眼更加俊俏。他无意识地揉捏着弗雷德里克的手,带点委屈道:
“你也是,连句话都不说就走了,让我怎么办?”
弗雷德里克不解,将手抽回来:
“你说这话的时候好意思吗?”
跟自己亲妈设局搞警厅,“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以便让阿玛利亚把弗雷德里克放回来,等他好不容易回到英国之后发现这人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甚至把舆论风波都平完了。你怎么办?你怎么样都能办!
毫无良心可言的奥尔菲斯听到这话也不辩解,回过头揽过弗雷德里克的肩,头碰着头亲了他一下,起身出去结账了。
“所以你现在可以在街上露面了?”
疑似“起死回生”的奥尔菲斯什么遮遮盖盖的都不用,敞着个警察都认识的脸就这么在街道上溜达,身边还跟着个警察也都认识的弗雷德里克。
这可真是赚足了来自人民民主专政的“回头率”。
“差不多吧,这边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我,况且咱也不需要再回之前那座房子了,之后那房子的事让爱丽丝办了就可以。”
奥尔菲斯手插在衣兜里,走在前面说着。
“那现在你要往哪里走?”
弗雷德里克竖着大衣领子,跟在逐渐加快脚步的奥尔菲斯后面。
“去找人收留咱们。”
奥尔菲斯玩味地笑了笑,紧接着趁弗雷德里克愣神的工夫,抬脚就跑了起来。
弗雷德里克见状一惊,但还是跟了上去:
“你个白痴又没有警察你跑什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