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饱含着无尽绝望、悔恨、痛苦和滔天恨意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撕裂了砖窑的昏暗,也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雨前黄昏。
我死死抱着小言冰冷的小身体。
我的眼睛,透过模糊的血泪,死死地、如同地狱厉鬼般,钉在了呆立当场、面无人色的养父身上。
他手中那把滴着亲生儿子鲜血的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一刻,所有的犹豫、彷徨、对血缘的最后一丝软弱,都随着小凯的体温,彻底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被鲜血和绝望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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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义的审判像一场迟来的、冰冷的秋雨。
养父母被押上警车时,村里人的唾骂几乎将他们淹没。
可那些声音,穿过我的耳膜,却只留下空洞的回响。
我站在法院门口的石阶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色小布包
——里面装着小言留下的那颗早已融化变形、被血浸透又干涸的劣质水果糖,还有一张从生父母墓前栀子花丛里捡回的、被泪水浸得模糊的照片。
“送孤儿院吧。”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公式化的怜悯。
没有亲人,没有家,我这个“昭昭”,再次被命运的大手随意拨弄,丢进了一个挂着“阳光之家”牌匾的灰色水泥盒子里。
孤儿院的生活,是另一种形式的流放。
整齐划一的铁架床,寡淡无味的饭菜,老师例行公事的询问,孩子们或好奇或疏离的目光……
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我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沉默地穿梭其中。
我失去了一切吗?
不。更准确地说,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短暂的温暖,如同指尖流沙,最终都被染成了绝望的血色。
如今,连那点支撑我复仇的、淬了火的恨意,也随着养父母入狱而失去了目标,只留下一片被彻底焚毁的、死寂的荒原。
悔恨,是比恨更锋利的刀。
它不分昼夜地凌迟着我。
每当孤儿院陷入沉睡的黑暗,悔恨的毒蛇便悄然出洞,缠绕住我的脖颈,啃噬我的心脏。
“如果我早点发现真相…” 生父母是不是就不会死?那场“意外”本可避免!
“如果那天我没有推开小言…” 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执着地跟着我?就不会在那个黄昏冲进砖窑?
“如果我当时反应再快一点…” 是不是就能推开他?或者替他承受那一刀?他才那么小,他有什么错?
“姐姐…我好疼…” 小言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血沫的温度,无数次在死寂的深夜里,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我蜷缩在冰冷的铁架床上,用被子死死捂住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痛楚去覆盖那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伤口,却只是徒劳。
睡眠,成了最奢侈也最恐怖的刑罚。
一闭上眼,砖窑里那血腥的一幕便如影随形,在眼前无限放大、循环播放
好不容易,在极度的身心疲惫中,意识会短暂地滑入混沌。
可那并非解脱,而是坠入更深的地狱——梦魇。
梦里,永远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我拼命奔跑,却找不到出路。
然后,小言的哭声会毫无征兆地响起,不是平时的撒娇,而是那种充满了巨大痛苦、无助和恐惧的凄厉哭喊。
“姐姐…救救我…我好疼啊…全身都疼…”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时远时近,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朵。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在痛苦地扭曲、颤抖。
“小言!你在哪里?姐姐来了!” 我在梦里声嘶力竭地呼喊,发疯般地在黑暗中摸索。
指尖有时会触碰到一片冰凉粘腻,有时会碰到他冰冷僵硬的小手。
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在梦中肝胆俱裂。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你不保护我…”
梦里的质问,带着深入骨髓的怨念和不解,比现实的悔恨更锥心刺骨。
它直指我内心最深的恐惧和自责——是我间接害死了他!是我没能保护好这个唯一真心依赖我爱我的弟弟!
每一次,我都会在这样的梦魇中尖叫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里残留着梦中的嘶喊和血腥味。
醒来后,是更深重的、令人窒息的空虚和冰冷。
窗外,也许还是沉沉的夜,也许已有微弱的晨曦,但对我来说,永夜从未过去。
“上天派我来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我仅存的理智。
是为了体验这世间至深的恶意与背叛?
是为了承受这剜心剔骨的痛苦与悔恨?
是为了证明善良与无辜在命运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还是为了像小言一样,成为某个残酷剧本里无足轻重的祭品?
孤儿院窗外,偶尔能看到几株顽强的野草,在砖缝里挣扎着冒出一点绿意。
老师们分发着捐赠来的旧衣服,偶尔会有一两件还算干净柔软。
隔壁床新来的小女孩,半夜做噩梦哭泣时,会无意识地蜷缩向我的方向……
这些微小的、无关紧要的瞬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偶尔会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看着那点绿意,我会想起生父母墓碑旁倔强盛放的栀子花;
摸着那件柔软的衣服,指尖会残留一丝被栀子阿姨轻抚的幻觉;
听着小女孩的啜泣,怀里仿佛还残留着小言拱进来时的温热和重量……
这点点萤火般的微弱暖意,不足以照亮深渊,却像冰冷的针,扎在麻木的神经上,带来一种更尖锐的痛楚
——提醒着我,我还活着,而他们,永远不在了。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颗干硬、带着褐色血渍的糖。
它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
或许,上天派我来,就是为了承受这一切。
为了记住那被偷走的温暖,那被扼杀的爱,那被鲜血染红的无辜。
为了在每一个被悔恨和梦魇撕裂的长夜里,成为他们在这冰冷人世间,唯一残存的、会呼吸的墓碑。
窗外的天光,又一次惨白地亮起。新的一天开始了。我闭上干涩刺痛、布满血丝的眼睛,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降临,等待着梦里那声永恒的哭喊:
“姐姐…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