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越下越绵了。
不像松林外那带冰碴子的硬雪,落在肩头竟软得像揉碎的云絮,沾着顾砚之的月白披风就化,留下点点湿痕,像谁用指尖蘸了融雪水画的小星子。苏棠缩在他身侧,半张脸埋在披风领子里,鼻息间满是松针混着暖炉的香气——顾砚之把黄铜暖炉揣在两人相握的手间,炉壁的温度透过锦缎手套渗进来,刚好焐热她冻得发僵的指节。
“再走半个时辰,该到昆仑墟的外围了。”顾砚之的声音裹在风里,比刚才软了些,他低头看她,眼尾的红还没褪尽,是被雪山的风刮的,“侬看前面那道冰脊,玄真子前辈说过,过了那道脊,就能看见‘照仙台’的轮廓。”
苏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远处的雪地里立着道青黑色的冰脊,像条卧在白玉里的墨龙,冰脊顶端的冰棱在昏光里泛着淡蓝的光,倒像缀了满排的碎琉璃。她刚要点头,心口的玉佩突然又烫了一下——不是之前那种火烧似的疼,是温温的烫,像有只小虫子在玉纹里爬,顺着心口往指尖窜,连握着暖炉的手都麻了麻。
“又烫了?”顾砚之立刻停下脚步,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胸口,掌心的温度比暖炉还沉,“是仙骨在引你?”
苏棠摇摇头,指尖的青光不自觉地冒出来,落在顾砚之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萤火虫:“不是引…是像在怕什么。”她往披风里缩了缩,想起离开寒泉时玄真子咳血的样子,白须上沾着的血珠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顾砚之,你说…师父他会不会真的有事?”
顾砚之没立刻答,他把暖炉往她手里塞得更紧,自己则解了披风,连带着她裹得更严实——披风上的松烟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瞬间把风挡在了外面。“玄真子前辈是太初谷主,万毒门的余孽伤不了他。”他顿了顿,拇指蹭了蹭她露在外面的耳垂,还是凉的,“侬这心思重的,从松林一路到现在,问了三回了。”
苏棠耳尖一红,把脸往披风里又埋了埋。她知道自己是担心过了头,可玄真子手帕上那朵快褪尽的金莲纹总在眼前晃——太初谷的人说过,金莲纹是谷主的护身术,纹淡了就是灵力耗损过甚。她指尖绞着披风的流苏,小声说:“我就是…怕他像我现代的导师那样,为了护东西…把自己搭进去。”
“不会的。”顾砚之牵着她往前走,脚步放得极慢,每一步都踩在雪厚的地方,免得她滑倒,“玄真子前辈护的是侬,是太初医道,不是死物。”他忽然往旁边的雪堆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苏棠抬头。雪堆旁的冰壁上,刻着几道浅痕,不是风刮的,是用利器划的,痕里还嵌着点淡青的锈——和她上次在归墟谷捡到的青铜碎片上的锈一模一样。她心里一动,挣开顾砚之的手凑过去,指尖刚碰到冰痕,心口的玉佩突然“嗡”地响了,青光从玉里透出来,映得冰痕上的锈也亮了,像两簇小火焰在对烧。
“这是…太初谷的‘寻踪纹’?”苏棠回头看顾砚之,眼里满是诧异,“师父说过,这纹是用来引医仙传人的,怎么会刻在昆仑的冰壁上?”
顾砚之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冰痕,指尖蹭了蹭那点青锈,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寻常铁锈的腥气,反而带着点苦杏仁的味,像万毒门用的“腐骨散”的引子。他眉梢沉了沉,没说破,只把她的手往回拉:“先别碰,这锈不对劲。”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侬忘了上次在归墟谷,青铜碎片上的锈引来了怨魂?”
苏棠猛地想起那回事,赶紧收回手,指尖的青光也收了回去。冰痕上的锈立刻暗了,像被抽走了力气。她攥着顾砚之的衣角,小声问:“那…这纹会不会是师父刻的?他在引我们去仙骨的地方?”
“有可能。”顾砚之牵着她往冰脊走,风比刚才更急了,刮在冰脊上发出“呜呜”的声,像有人在哭,“但也有可能是别人仿的,万毒门的人一直想抢仙骨,说不定早来了。”他忽然停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枣泥糖糕,还是温的,“先吃块糖糕垫垫,过了冰脊怕是没机会歇了。”
苏棠接过糖糕,咬了一小口。枣泥的甜混着油纸的焦香在嘴里化开,暖到了胃里,倒让她想起现代实验室楼下的早点铺——每次加班晚了,导师都会给她带块枣泥糕,说“甜的能提精神”。她嚼着糖糕,忽然笑了:“顾砚之,你是不是把清晖书院旁那家铺子的糖糕都买了?从松林到现在,你都拿了三回了。”
顾砚之也咬了块,声音含糊了些:“上次在书院,侬说这家的枣泥最细,不噎人。”他把糖糕纸折成小方块,塞进怀里,“想着昆仑路远,怕侬饿了没力气,就多买了些。”他说着,忽然往冰脊下指了指,“你看,冰脊下面有道缝,好像有光。”
苏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冰脊下果然有道窄窄的缝,缝里漏出点淡金色的光,像藏在冰里的太阳。她心口的玉佩又烫了,这次比之前更甚,连带着指尖都麻了,青光不自觉地往冰缝飘。“是仙骨的光?”她往前走了两步,顾砚之赶紧跟上,伸手护在她腰后,怕她摔下去。
冰缝比看起来宽些,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去。苏棠蹲下来,往缝里望——里面的冰壁上嵌着块巴掌大的古玉,玉上刻着“昭明”二字,和她前世的名字一样,金色的光就是从玉里透出来的。她刚要伸手去够,顾砚之突然拉住她:“等等!你看玉旁边的冰壁!”
苏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古玉旁边的冰壁上,爬着点黑气——和她玉佩上的黑气一模一样,只是更浓,像条小蛇缠在玉上。她心里一紧,缩回手:“这黑气…和我玉佩上的一样,会不会是万毒门弄的?”
顾砚之没说话,他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匕首,是玄铁做的,刃上刻着医心纹。他小心地探进冰缝,用匕首尖挑了挑那黑气——黑气碰到匕首,“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竟慢慢退了些。“是‘腐骨毒’的气。”他收回匕首,刃上沾了点黑渣,“万毒门的人来过,想染污这块玉。”
苏棠的心沉了沉。她摸出自己的玉佩,放在冰缝口——玉佩刚靠近,古玉突然亮了,金色的光裹住玉佩,玉佩上的黑气竟被吸了些到古玉里,古玉上的“昭明”二字也更亮了,像活过来似的。她忽然想起玄真子说的“仙骨认主”,难道这块古玉是仙骨的引子?
“顾砚之,你说…这玉会不会是仙骨的一部分?”苏棠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期待,又带着点不安,“要是仙骨也被染了毒,我该怎么救它?”
顾砚之蹲下来,与她平视,指尖轻轻按在她的眉尖,像在抚平她皱着的眉头:“侬先别急。玄真子前辈说过,仙骨是昭明医仙的本命骨,至善至纯,毒染不了。”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就算真染了,侬不是有太初针法吗?连魔尊残魂都能净化,还怕这点毒?”
苏棠被他说得笑了,指尖的不安也散了些。她攥着玉佩,往冰缝里又凑了凑——古玉的光更盛,竟从冰壁里飘出来,落在她的掌心,和玉佩融在了一起。瞬间,一股暖流从掌心窜到心口,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醒了,她能感觉到,昆仑墟深处有个东西在唤她,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昭明…归位…”
“是仙骨在唤我!”苏棠惊喜地抬头看顾砚之,眼里的光比古玉还亮,“顾砚之,我能感觉到它的位置,就在照仙台!”
顾砚之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冰脊后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吼——不是风声,是兽吼,粗哑得像冰裂,震得雪地里的冰粒都跳了起来。他立刻把苏棠护在身后,玄铁剑“唰”地抽出来,剑脊上的医心纹亮了,淡金色的光在雪地里映出片暖芒:“是守山的兽,应该是白泽。”
苏棠攥着顾砚之的衣角,往冰脊后望——能看见道白色的影子在雪地里晃,像头巨大的鹿,却长着雪白的角,角上挂着冰棱,眼睛是淡蓝色的,正盯着他们的方向。她心口的玉佩又烫了,这次是带着点警示的烫,像在说“危险”。
“是白泽。”顾砚之的声音沉了些,剑握得更紧,“玄真子前辈说过,白泽是昆仑墟的守山兽,认仙骨不认人,想取仙骨,得先过它这关。”他回头看苏棠,眼里带着点安抚,“侬别怕,有我在。”
苏棠点头,指尖的青光又冒了出来——她能感觉到,白泽没有恶意,只是在守着仙骨,像在等她证明自己。她往前走了半步,顾砚之想拉她,却被她摇了摇头:“顾砚之,我想试试自己跟它说。”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冰脊后的白泽轻声说:“白泽,我是苏棠,是昭明医仙转世,我来取仙骨,是为了救苍生,不是为了自己。”
白泽又吼了一声,这次的吼声软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震得冰粒跳。它往前挪了两步,雪地里留下巨大的蹄印,蹄印里竟泛着淡金色的光,像在给他们引路。
顾砚之松了口气,收了剑,重新牵住苏棠的手:“看来它认你。”他往照仙台的方向指了指,“走,咱们去照仙台,取了仙骨,就回去看玄真子前辈。”
苏棠点头,跟着顾砚之往冰脊后走。白泽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守护者,雪地里的蹄印一路延伸,像撒了排金色的星子。她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古玉已经和玉佩完全融在一起,暖得像揣了颗小太阳。只是她没看见,顾砚之靴底沾着的青锈,在雪地里留下的淡青痕,正被白泽的蹄印轻轻覆盖,却在冰脊的阴影里,悄悄聚成了个小小的莲纹——和万毒门的标记一模一样。
下集预告:照仙台白泽辨心,仙骨旁突现万毒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