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墨焚心

第三章 金墨焚心

顾云深以血调墨，连绘三日。

每夜携画赴约，见月瑶气色渐佳，心下欢喜。自身虽被他人心绪搅得神魂不定，笔下却愈发生动：盲者画成可见云霓，哑者绘出能歌清曲。镇上渐传"顾画师通神"之说。

至第四日黄昏，他正画一垂髫小儿，忽觉心口灼痛。笔下孩童笑容扭曲，忽然张口发出老妪哀哭！

顾云深骇然掷笔，惊见未干画纸上渗出灰黑雾气，缠向他手腕。

"停笔！"

月瑶倏然现身，蒲扇疾挥斩断黑雾。她夺过画纸一瞥，面色骤沉："戾影阁竟敢以此子为饵！"

画中孩童影像溃散，露出狰狞鬼面："仙瑶既入凡尘，何不与我等同堕？阁主必以厚礼相待！"

月瑶不答，指尖金芒暴涨刺入画纸。鬼面尖啸消散，画纸自焚成灰。

她反手扣住顾云深脉门，蹙眉："浊气已侵心脉。今日起不可再画。"

顾云深却挣开她："只差最后三人！东街绣女、西巷书生、还有..."他忽噎住——最后一人正是月瑶自己。三日来他试绘多次，总不得其神。

月瑶似看穿他所想，轻笑："想画我？"蒲扇轻点他心口，"先看清你自己。"

扇风过处，顾云深只觉灵台清明。垂目见心口缕缕黑气缠绕，竟与画中如出一辙！

"这是..."

"承情过多，心防渐弱，戾气趁虚而入。"月瑶语气转冷，"欲救世人，先须自渡。"

她忽然并指如刀，刺向他眉心——

剧痛袭来！顾云深恍惚见无数影像碎片：战场断肢、逃亡饥渴、失明绝望...皆是自身最痛时刻。黑气在记忆中疯狂滋生。

"要么斩断过往，要么被其吞噬。"月瑶声音似远似近，"选择在你。"

顾云深嘶声咆哮，几乎癫狂。混乱中忽闻一缕箫音，清越如月破乌云。是月瑶以唇虚吹出的调子。

他渐渐平静，汗透重衣。

"不断过往，不避心魔。"他哑声道，"它们是我的一部分。"

月瑶眸光微动："哪怕浊气借此生根？"

"以墨载之，以心化之。"顾云深拾起画笔，"这便是我的'道'。"

笔尖落纸，他竟将体内黑气尽泻于画！墨色翻涌间，战火血泪皆成底色，其上却绽出星月清明——正是他重见光明那夜的景象。

画成刹那，黑气尽消，金芒自画卷冲天而起！

月瑶终于动容："你竟以浊为底，反炼灵光..."

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百姓惊叫。但见镇中数道黑气腾空，如被画卷吸引般汇涌而来！

"不好！"月瑶色变，"此画成了戾气容器，整个景德镇的浊瘴都被引动了！"

无数黑雾扑向画卷，顾云深被冲击得踉跄后退。月瑶闪身挡在他面前，蒲扇展如满月，月华屏障骤现。

黑雾撞上屏障，发出刺耳尖啸。屏障渐渐龟裂。

"仙子放手吧！"顾云深急道，"它们要的是我的画！"

月瑶却摇头："现在也是我的画了。"她指尖轻触画卷，金血渗入墨迹，"既承你之情，当护你之道。"

金血过处，黑雾如雪消融。剩余戾气凝成巨大鬼面，咆哮扑来！

月瑶扬袖将顾云深推开，迎身而上。紫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竟散开护体月华，任黑气贯胸而过！

"仙子——！"

顾云深目眦欲裂，却见月瑶在黑雾中嫣然一笑。

"放心，它们伤不了我..."她双臂轻展，如揽月入怀，"至多蚀我三分仙元。"

黑气尽数没入她体内。她周身金光乱闪，透明异状再现，比此前更甚。

良久，风止雾散。月瑶跌落在地，袖口碎裂，臂上金纹黯淡如枯枝。

顾云深冲上前扶她，触手冰凉。

"值得吗？"他声音发颤，"为这些凡人..."

月勉力抬眼，梨涡浅现："现在你也是'这些凡人'了？"

她忽咳出金彩碎光，语气却轻松："不过是场交易——我补人间心跳，人间赠我..."

余音渐弱，她终是昏厥过去。身后画卷飘落，其上星月辉光流转，照得她面容皎洁如初降世时。

顾云深抱起她轻若无物的身子，忽觉颈间微烫——是那盏琉璃墨皿不知何时挂在他身上，内中金墨沸腾似心潮。

远山深处，斗笠男子抚掌而笑："仙瑶染尘，大计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