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九窍尘缘

第五章 九窍尘缘

顾云深在剧痛中惊醒。

肩伤已愈，却心口灼烫。睁眼见身处陌生精舍，月瑶正对镜梳发，镜中映出的却是支离破碎的金色神魂。

"仙子！您的伤——"

月瑶回眸，面色竟红润如常："暂时无碍。"她指向案上陶罐，"多亏你呕出的毒血，融了地表封土。"

罐中盛着那片七彩瓷心，正吸食月瑶指尖金血，如活物般搏动。

"此物与我同源。"她语气平静，"三百年前我降世除戾，重伤陨落，仙基碎作九窍瓷心散落人间——景德镇这片最大，故戾影阁在此布局。"

顾云深蓦然想起斗笠男子之言："他们说您...前世陨落于此？"

"不止前世。"月瑶苦笑，"每次试图净化人间，皆因承浊过重而陨。九窍尽碎时，便是仙灵永灭之期。"

她撩开衣袖，臂上金纹已裂开八道："如今只余最后一窍。"

顾云深如坠冰窟："所以您每次救人都在..."

"加速消亡。"她截过话头，忽展梨涡，"但此番不同。"

她捧起瓷心残片："你的血竟能温养它。若集齐九片，或可重铸仙基。"

门外忽然喧哗。原来乡民感念月瑶破窑除邪，纷纷来献家传古瓷。有老者呈上一只裂纹碗："祖辈说此碗三百年前自天而降，盛过仙露哩！"

月瑶触碗刹那，碗身裂纹尽褪，露出内壁七彩流光——又一片瓷心！

人群沸腾，更多瓷器被捧来。月瑶过手之处，或有瓷心显现，或毫无反应。至午后，已集齐五片。

最后来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捧着只脏污的陶狗："这个...这个会发光..."

众人哄笑中，月瑶却郑重接过。拭去污垢，狗眼竟是两粒七彩瓷心！

七窍已聚。

月瑶闭目感应，忽指向西方："最后两片在百里之外，但..."她蹙眉，"一片死气沉沉，一片怨气冲天。"

恰此时，里正慌来报信：镇西河水泛黑，饮者皆昏睡不醒！

月瑶掠至河边，以蒲扇搅水。扇面瞬蚀见骨！

"是瓷心怨片污染水脉。"她面色凝重，"需有人携善片入水净化，但持片者将承其怨力..."

"我去。"顾云深脱口而出。

月瑶凝视他："你已承过多众生情绪，再纳此怨，恐有性命之危。"

"仙子可还记得教我作画那日？"他微笑，"不断过往，不避心魔——这便是我的道。"

他抓起一片温润瓷心跃入河中！

黑水翻涌，无数怨念冲击神魂：战死者之恨、饥寒者之妒、背弃者之悔...顾云深几欲崩溃，怀中善片忽暖流涌动，绘过的那些慈笑暖语再现心间。

怨煞与善念在他体内交锋，皮肤龟裂如瓷纹。即将解体时，月瑶歌声破水而来——是那首"眉眼里藏的笑如星落九霄"。

他奋力将善片按向河底——

七彩光华爆开，黑水尽澄。一枚怨气蒸腾的瓷心浮起，触即善片便化为纯净。

月瑶涉水扶起他："只剩最后一窍了。"

她忽然僵住。但见顾云深心口浮现瓷纹，正是最后一窍瓷心的形状！

"原来如此..."她抚上他心口，"第九窍根本不在外界，而是历代承情者心印所化。你承众生情愫，自然凝窍于心。"

顾云深怔怔望她："这意味着..."

"意味着若取此窍，你将心脉尽碎。"月瑶收回手，"而我重获仙基后，尘缘尽忘。"

四野寂静，河风拂动她破碎的紫衫。

"好。"他忽然握住她手腕，"请仙子取窍。"

月瑶震然抽手："你可知——"

"我知道。"他笑容平静，"您忘了我，我却会永远记得——曾与仙瑶同绘人间。"

他引导她指尖按向自己心口。

金光大盛间，河面升起万千墨迹星月，皆是顾云深绘过的众生真心。它们汇入月瑶体内，修补着她破碎的神魂。

第九窍离体刹那，顾云深软倒水中。最后所见，是月瑶泪落如金珠，坠地成釉。

"痴儿..."她抱紧他渐冷的身子，"我怎会忘..."

远方高坡上，斗笠男子狠狠掷盏："好个仙瑶！竟以情为锁，宁碎仙基也不忘尘缘——"

他忽阴笑："也罢。待情劫反噬，只怕比彻底遗忘...更痛呢。"

河心处，月瑶仙光圆满无瑕，怀中却紧抱着凡人男子，如抱着一道永难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