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

灵脉波动的紧急事务在君吾的决断和慕情的协调下，很快得到了妥善处理。仙京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得更加自然。

这日，慕情完成手头工作，比平日稍早一些前往神武殿做例行汇报。步入书房时，却见君吾并未在批阅文书，而是坐在窗边的棋枰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听到脚步声，君吾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只随意道：“今日倒早。”

“是，事务已理清。”慕情应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棋局吸引。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局势复杂，看似平和，内里却暗藏汹涌，一如执棋者给人的感觉。

君吾放下手中的白子，终于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难得的闲适：“会下棋吗？”

慕情微微一怔。他自然是会的。飞升之前，在皇极观时，观中亦有此雅趣，他曾为精进演算推演之能，于此道下过苦功。只是飞升后，诸事繁忙，加之性情使然，不喜无谓交际，已许久未曾碰过棋子了。

“略懂一二。”他谨慎答道。

君吾闻言，唇角似乎弯了一下，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坐。陪朕手谈一局。”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随性的邀请。慕情心下微动，依言走到君吾对面，端正地跪坐下来。他看了一眼棋盘，黑子与白子势均力敌，显然是帝君自己与自己斗得难解难分。

“你执白吧。”君吾将装着白子的玉钵推到他面前。

“是。”慕情没有推辞，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指尖触及冰凉的玉石，心神不由自主地凝聚起来。与帝君对弈，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棋局重启。

起初，慕情落子极为谨慎，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力求稳妥，甚至带了几分在公务汇报时的恭谨。君吾的棋风却与他平日给人的沉静威仪不同，落子看似随意，却往往占据要津，布局深远，偶尔还会下出几步看似无理、细思却妙至毫巅的闲棋，让人难以捉摸。

十几手过后，慕情渐渐沉浸其中，忘记了对面之人的身份，眼中只剩下棋盘上的方寸厮杀。他本性中的认真与好强被激发出来，眉头微蹙，落子的速度也快了些，开始试图寻找黑棋布局中的破绽。

书房内异常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枰上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相对而坐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君吾执黑子的手稳健从容，慕情执白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光影在他们之间流转，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仿佛交织在一起。

当慕情终于抓住一个机会，投入一子，巧妙地将中央一块看似孤立的黑棋卷入劫争时，他下意识地抬眼，想观察君吾的反应。

却见君吾并未看那处激烈的战场，目光反而落在他的脸上，眼中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笑意。

慕情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棋局的专注中惊醒，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过于投入，竟忘了君臣之别。他耳根微热，正要请罪，却听君吾悠然开口道：

“棋风如人，缜密果决，不失锐气。很好。”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长者对晚辈的嘉许，却又比那更多了一丝什么。是看到了慕情隐藏在谨慎外表下的锋芒与潜力？还是欣赏他在这片刻对弈中流露出的真实心性？

慕情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垂下眼帘：“帝君谬赞。”

君吾不再多言，将目光转回棋盘，拈起一枚黑子，并未直接应劫，而是轻飘飘地落在了另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

这一落，如同画龙点睛，整个棋局的形势瞬间逆转。慕情方才苦心经营的劫争，竟因这一子而变得无足轻重，白棋的大龙反而隐隐陷入了包围。

慕情看着棋盘，怔了半晌，最终轻轻放下手中的白子。

“是臣输了。”他心服口服。帝君的棋艺，远非他所能及。那最后一子，已不仅仅是棋艺，更是境界的差距。

“能逼朕使出‘闲云一子’，已属难得。”君吾并未在意胜负，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玉质的棋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日后若有闲暇，可常来。”

慕情看着君吾收拾棋子的手，那双手稳定而有力，执掌乾坤，亦能落子无悔。他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有输棋的些许不甘，有对帝君棋艺的敬佩，更有一种被认可、被接纳的暖意。

“是。”他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窗外，夕阳沉入云海，天边留下一片绚烂的霞光。书房内，棋局已终，但某种新的、更为放松的联结，却在这清晖对弈中，悄然生根。对慕情而言，能与帝君有此一刻抛开公务、纯粹心智交锋的时光，远比赢得一盘棋更重要。这片刻的“平常”，甜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