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一）

仙京的岁月在平静中流淌，慕情与君吾之间那份默契，如同精心养护的兰草，在无人瞩目的角落悄然生长，枝叶舒展，幽香暗浮。对弈、品茗、偶尔就着某一卷宗探讨几句，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惯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慕情奉命前往下界处理一处因妖兽作乱引发的灾患。此事本不复杂，以他的能力足以应对。那妖兽虽凶猛，却灵智不高，慕情很快便寻到其巢穴，一番激斗，将其重创。

就在他准备给予最后一击，彻底清除祸患时，异变陡生！

那垂死的妖兽竟在最后关头，燃烧内丹，引爆了巢穴深处一条早已枯竭却仍残留着狂暴地脉之气的灵髓！轰然巨响中，地动山摇，狂暴的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肆虐开来，瞬间将慕情吞没！

远在九天之上的神武殿中，正于案前批阅文书的君吾，执笔的手猛地一顿。

笔尖的朱砂在雪白的纸笺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看惯沧海桑田、日月更迭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惊乱”的情绪。并非因为那地脉爆炸的威力足以威胁到他，而是因为——在那股狂暴气息爆开的中心，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属于慕情的、瞬间变得微弱而混乱的灵息！

就像是一直被精心放置在安稳处的琉璃盏，忽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悸的震颤。

几乎是同一时刻，殿外传来仙侍急促的通报声，正是为了禀报下界此次意外的灵爆。

君吾没有听仙侍说完。

他站起身。

没有雷霆震怒，没有空间撕裂的骇人声势。他只是抬步，身影便如同水纹般荡漾了一下，下一刻，已从庄严的神武殿，直接出现在了那仍在尘埃弥漫、灵气暴乱的下界山谷之上。

他悬立于空，素白的衣袍在紊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却纤尘不染。目光如电，瞬间穿透翻滚的烟尘与暴走的灵流，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倒在乱石之中、官袍破损、唇角溢血的身影。

慕情只觉得周身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又像是被无数利刃切割，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神魂。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一片令人安心的白色光芒驱散了周遭的混乱与黑暗，一股庞大却无比温和的力量将他轻轻托起，所有的疼痛在那力量涌入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退去。

他努力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如山岳般稳重的轮廓，以及那双此刻沉静得令人心慌的眼眸。

“帝……君……”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慕情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仙京居所的云床上。周身剧痛尽消，灵力充盈，甚至比受伤前更为精纯凝练，显然是被人以无上神通梳理治愈过了。

他怔怔地看着熟悉的帐顶，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那片驱散一切阴霾的白色光芒，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是帝君。

帝君亲自来了。

不仅来了，还……动怒了。

虽然帝君出现时并无半分火气，甚至比平日更显沉静，但慕情就是知道，帝君动怒了。那是一种源于绝对力量掌控者的、冰冷的怒意，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那伤了他的意外，以及……可能存在的任何疏失。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神武殿的仙侍端着药盏走了进来，见他醒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慕情大人，您醒了！真是万幸！”

“我昏迷了多久？”慕情撑起身子，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到一日。”仙侍将药盏放在床边小几上，恭敬道，“帝君亲自为您疗伤后，吩咐小神在此照料。帝君还说……”仙侍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敬畏，“此次负责勘测此地灵脉、未能提前发现枯竭灵髓隐患的相关人等，已全部依律严惩，革职查办。”

慕情握着云被的手微微一紧。

全部……严惩。

帝君行事，向来公允，赏罚分明。但此次惩处之迅速、之严厉，远超寻常。是因为……他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炸响，震得他神魂都在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帝君的关怀，平日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而当他真正遇险时，那沉默的守护便会化作雷霆手段，碾碎一切可能伤及他的因素，霸道而直接地彰显着其存在。

这不再是含蓄的留白，而是浓墨重彩的宣告。

仙侍退下后，慕情独自坐在床边，久久未动。他端起那碗温度适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复杂的甜。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远处巍峨的神武殿。殿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依旧庄严，依旧遥远。

但此刻在他眼中，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与……亲近。

因为他知道，在那座宫殿里，有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会因他受伤而震怒，会为他亲自降临凡尘，会为他涤荡所有隐患。

这份沉默之下蕴含的极致在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令人心折。

无声处的惊雷，震响的是他固守了数百年的心防。有些界限，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