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邓布利多——不,此刻他只是LemonDrop——凝视着刚刚诞生的标题。《我亲手送进监狱的挚友,现在我后悔了吗?》这个问句像一道未经念出的咒语,悬停在寂静的空气里,危险而真实。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书写。指尖触及报纸时,泛起的魔法光晕冰冷又灼热。
他没有提及名字,没有地点,没有具体的罪与罚。他用隐喻织就一面朦胧的镜子,只在镜中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文字从他指间流淌,优雅而克制,却带着剖开旧伤时特有的、缓慢的痛楚。
LemonDrop 发帖:
是否曾有一人,他的思想与你如此共鸣,仿佛彼此的镜像?你们共享同一个大脑,同一颗心跳,望向同一片星空,并在其上描绘出只属于你们的、改变世界的蓝图。
那时,未来不是一条既定的路,而是一片任由你们挥洒的广阔画布。每一个想法都像火花迸溅,每一次交谈都如同交响乐奏鸣。你们相信彼此的结合是命运使然,注定要打破陈腐的枷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用我们当时的话说,‘更伟大’的秩序。
然而,一幅杰作的倾覆,往往始于最细微的一笔失误。一次争吵,一个未被留意的警告,一个在盛怒下未能控制的力量……一滴不该落下的颜料,坠入画布中央,迅速晕开,最终将整幅辉煌的愿景染上无法挽回的暗红。
于是,镜面破碎了。你将镜中人亲手送入永夜,囚于高塔。你以为这是正义,是必要的牺牲。可随之而来的,是将自己锁进另一座无形高塔的漫长岁月。这座塔由悔恨、质疑和无数个‘如果’砌成,窗户望向的,永远是那个无法改变的过去。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我后悔了吗?
我后悔的,或许不是捍卫了所谓的‘正确’,而是那个夏天,我们共同点燃的那把火,最终烧毁了一切,包括我们自身。我后悔的,是通往‘更伟大利益’的道路下,竟然需要铺垫着无辜者的骸骨。我后悔的,是终于明白,有些梦想的代价,昂贵到灵魂也无法承担。
将镜中人囚禁,自身亦成为囚徒。这,是否算另一种形式的后悔?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岁月的尘埃中艰难筛出。这些被华丽辞藻和哲学思辨层层包裹的,是他从未示人的核心创伤。写至末句,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不得不停驻片刻。眼帘垂下,仿佛能穿透黑暗,看见那个金发少年永远炽烈、带着讥诮与毁灭气息的目光。
终至尾声。没有复核,没有迟疑——他怕哪怕一瞬的停顿,都会瓦解这来之不易的勇气。他的指尖带着某种终结的意味,按下了报纸上浮现的“发布”字样。
魔法光晕骤然亮起,又瞬息收敛。他写下的所有文字,连同那个触目的标题,都凝固在报纸版面上,下方显示着“匿名用户 LemonDrop 发布于 片刻之前”。
完成了。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顷刻间将他淹没。仿佛方才那短短几段文字,耗去了他半生积攒的气力。他向后重重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魔杖几乎是本能地挥动,咒语轻吐:“终断连接(Finite Incantatem)”
报纸上的光芒应声熄灭,文字变回了寻常新闻的墨迹,那个通往“茶水间”的入口也悄然隐去。办公室重新被熟悉的昏暗与寂静填充,唯有福克斯在栖枝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羽翼摩擦声。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
但邓布利多深知,某些东西已截然不同。他将灵魂中最脆弱、最疼痛的一部分,剥离出来,掷入了不可知的虚空。一种混杂着羞耻、释放与深切不安的情绪在他胸中汹涌。他做了什么?在一个由匿名魔法守护的角落,如同忏悔一般倾吐积郁?这行为愚蠢、轻率、危险,全然不符合“阿不思·邓布利多”应有的形象。
他下意识地取过那颗被搁置许久的柠檬雪宝,放入口中。熟悉的酸甜滋味在舌尖绽开,但此番,却尝不出丝毫慰藉,唯有一股尖锐的苦涩,直刺心底。
他静坐原地,许久未曾移动,如同一尊被施了禁锢咒的雕像。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书架的厚重典籍上,却一字未能入眼。他的感官却异常警觉地伸展着,仿佛在寂静中等待着一个回声,又恐惧着任何可能的回应。
窗外,霍格沃茨的夜幕依旧深沉如墨,但他内心的世界,却因这片刻的失控,悄然裂开了一道微光渗入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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