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那句“你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意外”,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旬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那一晚的后半段,露台上的空气几乎凝滞,两人最终在无声的僵持中各自回了房间。
谢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江屿的敏锐和步步紧逼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原本以为凭借模糊记忆和自身能力,足以在这个世界完成任务,却没想到“拯救对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一个拥有极强洞察力和掌控欲的猎人。他每一次出于本能或任务目的的“表现”,都在加深江屿的怀疑,将那层协议的薄纱撕扯得越来越薄。
【目标人物情绪值波动:-2。当前情绪值:-17。】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客观。昨夜的对峙,终究还是让情绪值回落了。
第二天清晨,谢旬起得很早。几乎一夜未眠,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旧清明。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至少,要让气氛回归到一种可控的、甚至是“正常”的夫夫日常轨道上。这也是节目组接下来拍摄所期望的。
他走进厨房,打算准备早餐。刚拿出鸡蛋,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江屿。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略显凌乱,似乎也刚起不久,周身少了些平日的凌厉,多了分晨起的慵懒,但那双眼睛看向谢旬时,依旧深邃难辨。
“早。”谢旬率先开口,语气尽量自然,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江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审视他此刻的状态,淡淡回应:“早。”
他没有离开,而是倚在厨房中岛台旁,看着谢旬动作熟练地打蛋、切火腿、热锅。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流理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煎蛋的滋滋声和咖啡机的嗡鸣交织成平凡的晨曲。这种刻意的、表演性质的日常,与昨夜露台上尖锐的质问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今天有什么安排?”江屿忽然问,打破了沉默。
谢旬将煎好的太阳蛋盛入盘中,头也没抬:“莉姐说下午有个杂志的线上访谈,上午……暂时没事。”他顿了顿,补充道,“节目组那边,今天好像没有拍摄任务。”
这意味着,他们有一整个上午的、真正独处的时间。
江屿“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直到谢旬将两份简单的早餐端上桌,两人对坐用餐时,江屿才再次开口,话题却跳脱得很:“你喜欢动物吗?”
谢旬拿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江屿。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他快速检索了一下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没有明确的相关信息。而他自己……穿越前的记忆已经过去许久,久到他已经淡忘,“喜欢”这种纯粹的情感,直白地说,他真的不知道。
“还好。”他给出了一个中性的回答,反问道,“江老师呢?”
江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切着火腿:“邻居家的布偶猫,最近经常跑到院子里来。”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院子外的栅栏边传来一声细软的“喵呜”。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毛色漂亮、蓝眼睛如同宝石的布偶猫,正优雅地蹲坐在那里,好奇地朝屋内张望。
谢旬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巧合得近乎刻意。
江屿放下刀叉,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那只布偶猫并不怕生,见门开了,反而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在玄关处停下,继续用它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打量着屋内。
江屿蹲下身,伸出手指,那猫咪犹豫了一下,竟主动凑过来,轻轻嗅了嗅他的指尖,然后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谢旬看着这一幕,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看似冷硬的江屿,对待小动物时竟会流露出如此……温和的一面。这与他昨夜那个步步紧逼的质问者形象相去甚远。
【目标人物情绪值波动:+1。当前情绪值:-16。】
是因为猫咪吗?谢旬暗忖。
江屿轻轻抚摸着猫咪柔软的下巴,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仍坐在餐桌旁的谢旬,语气平淡:“它好像不太认生。”
谢旬放下餐具,也走了过去。他在距离猫咪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与它平视。他没有像江屿那样立刻伸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眼神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与动物沟通的平静。
那布偶猫歪着头看了看谢旬,蓝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好奇。它迟疑了几秒,竟然主动离开了江屿的手,迈着优雅的步子,朝谢旬走了过来,然后用脑袋蹭了蹭谢旬的膝盖。
谢旬这才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挠了挠它的耳后。猫咪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甚至翻倒在地上,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一副毫无防备、极为享受的模样。
江屿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凝。他刚才的亲近,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性的安抚。而谢旬……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这只通常对陌生人保持警惕的猫,并且让它如此快地放下了所有戒备。
这种与动物之间近乎本能的亲和力,再次超出了江屿的认知。这不像一个长期生活在聚光灯下、被粉丝和工作人员环绕的顶流偶像该有的特质。这更像是一种……历经世事、沉淀下来的宁静,或者说,一种超越了人类社交范畴的沟通能力。
“它好像很喜欢你。”江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旬笑了笑,指尖轻轻梳理着猫咪腹部的软毛:“可能我比较有动物缘吧。”这个解释依旧苍白,但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猫咪在谢旬的抚摸下极其放松,甚至伸出带着粉色肉垫的爪子,抱住了谢旬的手腕,用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那酥麻的触感让谢旬忍不住轻笑出声,清晨以来的紧绷感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江屿看着谢旬脸上那抹真实而放松的笑意,与他昨夜面对质问时的沉默判若两人。阳光透过门廊,勾勒出青年低垂的眉眼和温柔的笑意,与蹭在他手边的毛茸茸生物构成了一幅极其治愈的画面。江屿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目标人物(江屿)情绪值波动:+2。当前情绪值:-14。】
情绪值在持续回升。是因为这温馨的场景吗?还是因为……谢旬此刻毫无防备的、真实的笑容?
然而,江屿接下来的话,却让这短暂的温馨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记得,”江屿缓缓站起身,目光依旧落在谢旬和猫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资料上显示,你小时候被狗严重咬伤过,应该……很怕带毛的动物才对。”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谢旬耳边炸响。
他抚摸猫咪的动作瞬间僵住,后背窜起一股凉意。
原主……怕狗?甚至可能因此延伸到所有带毛动物?这是他记忆碎片里完全没有的信息!是系统提供的背景资料不够详细,还是……江屿私下调查过他?而且调查得如此细致!
他此刻与猫咪亲密无间的互动,与“怕狗”的过往形成了致命的矛盾。
谢旬的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没有立刻收回手。他抬起头,迎上江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点自嘲:“是啊,小时候是很怕。不过后来觉得,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否定所有,刻意去接触和了解之后,发现它们其实很可爱。”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人克服童年阴影并非不可能。但时机太巧了,巧得像是在被戳穿后的强行补救。
江屿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只是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是吗?”他轻轻反问,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那只布偶猫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不安地“喵”了一声,从谢旬手下溜走,敏捷地跑出了门外,消失在院子里。
温暖的晨光依旧,门口却只剩下两人无声的对峙。
谢旬缓缓站起身,感觉手心有些冰凉。他知道,刚才那个小小的、关于猫咪的插曲,根本不是闲适的日常,而是江屿又一次精准的试探。而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几乎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江屿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谢旬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又给了我一个‘意外’。”
然后,他转身,走向楼梯,留下谢旬一个人站在玄关,阳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爪痕虽已消失,试探留下的痕迹,却深深刻入了彼此的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