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表白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涟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扩散。然而,与谢旬预想中可能出现的尴尬或紧迫不同,江屿的表现堪称“模范”。他严格遵守了谢旬“事件结束后再谈”的提议,不再提及感情话题,行为举止也收敛了许多,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不再那么明显,至少表面如此。
他不再要求谢旬必须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迂回的方式。他会“恰好”在谢旬看书时坐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处理邮件,会“顺路”在谢旬研究新菜谱时靠在厨房门框上闲聊几句。他的存在感依然强烈,但给了谢旬更多物理上的自由空间,只是那偶尔投来的、深沉的目光,依旧带着无形的缰绳,提醒着谢旬那暂时的平静之下,蛰伏着怎样的渴望。
这种变化,谢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中意外于江屿的克制与“守信”,但这并未让他放松警惕,反而更清晰地认识到江屿情商之高,以及其耐心背后更深的势在必得。
而江屿,也并未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彻底沉寂或放弃。在退回风暴眼的这几天,他并非全然休息。画室里那些压抑的画作是他情绪宣泄的出口,但更多的时间,他待在书房,与经纪人、律师团队进行着高效而频繁的远程沟通。
这天下午,谢旬端着一杯水经过书房虚掩的房门时,清晰地听到了里面传出的、江屿冷静到近乎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
“……名单确认完毕了?证据链务必清晰,尤其是那几个带头造谣、转发过五百的营销号,以及那个所谓的始作俑者,一个都不要漏掉。”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律师函已经不具备威慑力了,直接走诉讼程序,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和解。”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提及了其中某个背景复杂的营销号。
江屿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背景?我倒是想看看,是他们背后的资本硬,还是法律和真相硬。照常推进,不用顾忌。”
他又听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嗯,张导那边,我亲自联系过了,他会出具一份书面证明,澄清当年与林先生合作的真实情况,以及林先生去世时我的确切行程。这份证明很关键……对,还有当年处理我父母事故的交警大队,也已经联系上了,他们愿意配合,提供官方的事故认定报告,驳斥那些无稽之谈。”
他的安排井井有条,逻辑清晰,每一步都精准地指向谣言的薄弱环节。他没有选择在网络上与黑粉和水军进行无休止的、降低格调的骂战,而是直接动用了法律武器,并着手收集最权威、最直接的证据进行反击。这是一种沉默却雷霆万钧的姿态。
“另外,”江屿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联系一下我们长期合作的那几家权威媒体,可以适当释放一些正向信息,比如……我和谢旬居家日常的一些温馨片段,不需要刻意摆拍,自然流露就好。重点突出‘家庭’和‘相互扶持’的稳定性。这个时候,稳定和正面的形象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谢旬靠在门外的墙壁上,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江屿这一手,不仅是在进行强硬的法律反击,更是在巧妙地引导舆论风向。将公众的注意力从那些黑暗龌龊的猜测,部分转移到他们看似稳固恩爱的夫夫关系上,这无疑是一步高棋。他利用了大众对美好感情的向往,来对冲那些恶意带来的负面影响。
只是,这“温馨片段”的释放,其中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计算,谢旬心知肚明。他们此刻的关系,确实处于一种微妙的、因共同面对危机而产生的“相互扶持”状态,但距离江屿所期望的“伴侣之爱”,还隔着一段时间。江屿显然不介意利用这层模糊地带,来为他的公众形象服务。
电话会议似乎接近尾声,江屿最后吩咐道:“所有的动作,同步进行,速度要快。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效果。”
他挂断电话,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谢旬正准备悄然离开,书房的门却被从里面拉开了。
江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处理公务时的冷厉,但在看到谢旬的瞬间,那冷厉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换上了一种温和的神情。
“吵到你了?”他问,声音比刚才讲电话时柔和了许多。
“没有,”谢旬晃了晃手中的水杯,“刚好路过。”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听起来,你已经有应对方案了。”
江屿侧身让开一些空间,示意谢旬可以进去。“嗯,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泼脏水。”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且,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谢旬走进书房,这里比他想象的更整洁,只有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文件和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江屿的冷冽香气,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
“你处理得很果断。”谢旬评价道,这话带着几分真实的认可。江屿的处理方式,高效、强硬,且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身的格调,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也符合他的能力。
江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沉落的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轮廓。“我只是厌倦了被动挨打。”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也厌倦了……让在意的人,因为这些事情受到影响。”
他的目光转回,落在谢旬身上,那眼神很深,里面包含着未竟之语。他指的“在意的人”,显而易见。
谢旬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换了个话题:“需要我配合什么吗?”他指的是江屿刚才提到的释放“温馨片段”的计划。
江屿看着他,眸色微动,最终摇了摇头:“不用刻意做什么。我们……像现在这样就好。”他意有所指地说道,“真实的相处,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走近几步,停在谢旬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在一个不会让谢旬感到压迫,却又充满存在感的范围。“阿旬,”他唤道,声音很轻,“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在这里。”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纯粹的感谢,但谢旬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江屿在确认他的立场,确认他是否会在这场闹剧中离开。
谢旬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语气平静而肯定:“我说过,我相信你。而且,我们的协议……也还没到期,不是吗?”
江屿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失望,又像是早有所料的了然。他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有些复杂,最终化为一个简单的字:“嗯。”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帮谢旬将一缕滑落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一阵风。“晚饭想吃什么?今天我来做。”他主动提议,尽管他的厨艺水平两人心知肚明。
这笨拙的、试图“改变”和“讨好”的举动,让谢旬心中微微一动。他几乎能想象到厨房可能出现的灾难现场。
“还是我来吧,”谢旬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你继续处理你的事情。”
江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没有坚持,只是看着谢旬转身离开书房的背影,目光深沉。
谢旬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背对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气。江屿处理舆论的雷霆手段让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冷静理智、运筹帷幄的一面,其效率和果决令人侧目。危机看似正在被有条不紊地化解。
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江屿表现得越冷静、越克制,他越能感觉到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法律和舆论的战争或许即将迎来转机,但他与江屿之间,那场因告白而开启的、关于情感与真实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江屿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给出的“事件结束后”的期限,像是藏在风暴中的暗器,当外界的风暴平息之时,内在的情感风暴,恐怕才将真正降临,给予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