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热的粥下肚，沈静姝感觉空荡的胃里总算有了着落，连带着思维也清晰灵活了不少。
她放下筷子，接过李婆子战战兢兢递上的茶水漱了口，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张婆子和李婆子垂手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本宫初来乍到，对这王府诸多规矩还不熟悉。”沈静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平淡无波，“日后还需两位嬷嬷多多‘提点’。”
她把“提点”二字咬得微重，两个婆子听得头皮一麻，连声道“不敢”。
“这听竹苑瞧着倒是清静，就是不知具体有哪些规矩，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月例用度又如何领取发放？”她看似随意地抛出一连串问题，目光却落在张婆子脸上。
张婆子此刻哪还敢拿乔，连忙躬身回答，语气恭敬了十倍：“回娘娘，听竹苑自有小厨房，一应吃食皆由小厨房制备。娘娘的份例每月初一会由内院管事房派人送来，若有额外所需，也可让奴婢们去支取……只是……”她说到这里，语气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沈静姝挑眉。
“只是……支取物品银钱，需得经过周嬷嬷核对用印方可。”张婆子小心翼翼地道出关键。
沈静姝心下冷笑。果然，经济命脉被卡得死死的。周嬷嬷这是要把她困死在这院子里。
“哦？周嬷嬷真是……事必躬亲。”她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喜怒，“那平日里，本宫都可做些什么？总不能日日在这院里枯坐吧？”
“这……”张婆子面露难色，“周嬷嬷吩咐了，王爷静养需要绝对安静，娘娘您……最好还是在苑内静养，修身养性。若是闷了，苑后有一小片竹林可散散步。”
得，活动范围也给她划好了。堪比高级软禁。
沈静姝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站起身：“既然如此，那便去小厨房看看吧。”
两个婆子一愣，没想到这位新王妃会对厨房感兴趣。但不敢多问，连忙在前引路。
听竹苑的小厨房就在院子东侧厢房，倒是干净整洁，但一眼看去，食材种类并不多，且多是些普通菜蔬，肉食少见。一个胖乎乎的厨娘和一个小丫头正在里面忙活，见她们进来，慌忙行礼。
沈静姝目光扫过灶台、橱柜，心里大致有了数。这伙食标准，恐怕连侯府里得脸的管事都不如。冲喜王妃的待遇，果然“名不虚传”。
她没多说什么，只略看了看便转身出来。
刚回到正屋，还没坐下歇口气，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女子娇俏的说笑声。
“哟，这就是听竹苑啊？可真够偏的。”一个年轻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侧妃娘娘您小声些，周嬷嬷说了，这边要安静。”另一个声音劝道，听着像是丫鬟。
“安静？怎么，我那冲喜过来的好姐姐架子这么大，说句话都吵着她了？”那女声反而更高了些，明显是故意说给里面的人听。
张婆子和李婆子脸色微变，对视一眼，张婆子低声道：“娘娘，是……是柳侧妃来了。”
柳侧妃？记忆里迅速翻出相关信息：兵部侍郎庶女，比原主早半年入府，颇得太后几分喜欢，在王府里一向有些体面，性子骄纵。原主记忆里关于她的部分，都带着畏惧。
沈静姝眉梢微动。来了。找茬的来了。而且来的这么快，这么迫不及待。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神色平静地走到主位坐下，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喧哗。
很快，一个穿着桃红色撒花襦裙、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便摇着团扇，带着两个丫鬟，未经通传，径直走了进来。
她生得也算明媚，但眉宇间那股刻意的骄横和打量人的眼神，让人颇不舒服。一进来，那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在沈静姝身上扫来扫去，从头顶看到脚尖，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比较。
看到沈静姝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头上半点首饰也无，柳侧妃嘴角勾起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诮。
“呦，这位就是静姝姐姐吧？”她假模假样地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动作敷衍至极，“妹妹柳依依，给姐姐请安了。姐姐昨日大婚，妹妹本该昨日就来请安的，只是怕打扰了姐姐‘休息’，这才拖到现在。姐姐不会怪罪吧？”
她特意加重了“休息”二字，其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谁不知道你这新婚夜独守空房？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掩嘴轻笑，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张李两个婆子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沈静姝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柳侧妃身上，既没动怒，也没立刻让她起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那做作的笑声：
“柳侧妃？”
柳依依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不接她的招，反而先确认她的身份。她下意识应道：“是……”
“按《胤礼》，侧妃见正妃，该如何行礼？”沈静姝截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一僵。
沈静姝却不等她回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对方神经上：“本宫虽出身不高，却也依稀记得，侧妃虽有个‘妃’字，终究是妾室。见正妃，需行跪拜大礼，口称‘妾身’。”
她微微前倾身体，看着柳依依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柳侧妃方才这礼……是宫里新出的规矩？还是你们柳家独创的体统？本宫久在深闺，倒是孤陋寡闻了，需得向太后娘娘请教一二么？”
一顶“不守礼法”、“家门无状”甚至“藐视宫规”的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下来，直接砸懵了柳依依。
她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奚落和挑衅，全都噎在了喉咙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半蹲的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僵的。她身后的丫鬟也吓傻了，笑不出来了。
张婆子和李婆子更是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原地消失。这位新王妃，嘴是刀子做的吗？专往人痛处戳！
柳依依骑虎难下。行跪拜礼？她万万不甘心！不行？对方句句占着礼法，甚至抬出了太后！
她僵持了几秒，终究不敢真担上藐视正妃的名头，咬着牙，极其缓慢又不情愿地屈膝跪了下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妾身……柳氏，给王妃娘娘请安。”
沈静姝没立刻叫起，端起刚才李婆子重新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嗯，温度正好。这立威之后，待遇果然稍有提升。
她晾了柳依依片刻，欣赏够了对方跪在地上那副屈辱又不敢发作的憋屈样子，才悠然开口：“起来吧。柳侧妃有心了，这么早就过来‘请安’。”
柳依依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心描画的妆容都掩盖不住那份扭曲的怒气。她死死攥着团扇，指甲几乎要掐进扇柄里。
她本来是想来看笑话，给这个冲喜的下马威，让她认清谁才是王府后院实际的女主人！没想到反而被对方拿着规矩体统狠狠削了面子！
“姐姐真是……好口才。”柳依依强压着火气，挤出一句话。
“不及妹妹‘心诚’。”沈静姝放下茶盏，抬眼看着她，“一大早，从你的倚翠阁走到我这听竹苑，辛苦了吧？可惜我院里冷清，没什么好茶点招待妹妹。”
柳依依被噎得又是一窒。对方句句带刺，却偏偏抓不住错处！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换条路走，重新扬起那假笑：“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今日来，除了请安，也是关心姐姐。这听竹苑偏僻冷清，姐姐住着可还习惯？若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派人去跟我说，妹妹虽不才，帮着周嬷嬷打理些琐事，这点主还是能做……”
“哦？”沈静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打断她，“妹妹还能做王府的主？”
柳依依脸色一变，急忙找补：“妹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不是就好。”沈静姝再次截断她，语气微凉，“王府的主，自然有王爷来做。王爷若不便，上头还有太后皇上。再不济，还有周嬷嬷这等老成持重之人掌管事务。妹妹一个侧妃，还是安心侍奉王爷、谨守本分为好，‘做主打理’这类话，若是传出去，怕是于妹妹清誉有损，也让柳侍郎面上无光。”
一番话，连消带打，直接把柳侧妃那点炫耀和暗示夺权的小心思扒了个干净，还上升到了家族名声的高度。
柳依依被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差点背过气去。她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每句话都被堵回来，还句句被引申到可怕的方向！
她带来的两个丫鬟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恨不得捂住主子的嘴。
沈静姝看着对方那副快要气炸却无从发作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这点段位，也学人宅斗？跟她当年在互联网公司跟产品、运营、测试撕逼大战三百回合的经历相比，这简直是新手村级别的嘴炮。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露出些许倦怠之色：“本宫有些乏了。柳侧妃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就退下吧。日后……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了，免得奔波辛苦，也扰了本宫‘静养’。”
最后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柳依依脸上一阵青白交加，再也待不下去，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是跺着脚，带着丫鬟狼狈地冲出了听竹苑。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张婆子和李婆子偷偷抬眼觑了觑座上那位依旧神色淡然的新王妃，后背莫名又沁出一层冷汗。
这位主子……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沈静姝没理会她们的心思，只是看着柳依依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第一个麻烦暂时打发了。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周嬷嬷，柳侧妃……这王府里的水，深着呢。
不过，没关系。
她微微勾起唇角。
嘴炮，她可是专业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