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一直坐到天光大亮,人们才陆陆续续起床上岗。阿蝉在广陵王房外值班,这会儿才回来。
“文远叔你起来这么早。”阿蝉道,“今天也要出去吗?”
张辽摇摇头,因为他不是那个人。
阿蝉敏锐,试探唤道:“文远叔?”
“你们倒是混熟了。”
“不算熟。”
“我要回雁门关了,时间耽误这么久了。我没在这里,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天天把自己整得灰头土脸。”张辽还想说什么,看着阿蝉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两句:“多吃饭,不要受伤,有麻烦就写信。她也是。”
阿蝉点头,“我会的,我也会保护好楼主。”
张辽皱眉,“保护好自己。”
其实从雁门关过来时张辽的花勃并未随行,这会儿在马厩里张辽单肩背着极其轻松的包袱,挑选一匹适合长途跋涉的马匹。
“广陵王!”张辽推开书房的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张辽知道自己不可再多停留,军队里的事情他必须把握在自己手里,假扮自己留在雁门关的人是绣衣楼的,但他不得不多心留意。其实对于张辽来说,他也只是见过广陵王几面,但他也不会想不到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亲王位子的人多有野心和权计。
这样也好,不要被人欺负了去。
南北都找不到人,想起来在自己的匣子里看到过一方令牌,广陵王府的通行令牌。张辽草草上路,和一个空荡荡的匣子。
广陵王将近中午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抱着一窝兔子。听到阿蝉告诉自己,张辽已经回到雁门关,稍微愣神就迅速恢复心情,“也好,把蜂使召回来。”
这一窝白兔本有八只,卖出去了五只,还留下三只被广陵王一并带了回来。
葛洪对这白兔显得喜欢,伍丹也想要一只,就连傅融都多看了两眼。从前不觉得兔子这么吸引人呢,这会儿都想着摸摸它们。
广陵王许久没有为动物布置过住所,飞云和绣球都是有着职务工作的伙计,这三只白兔说不上什么负担,养在绣衣楼或者王府都没问题,重点不在这三只兔子身上,只是广陵王对这白兔珍视就像失而复得。
昨日带进王府的小姑娘担任起照顾白兔的责任,每日就喂食喂水给兔子,同时跟着内务部做些轻活。
“我不想读书,我要当武将,殿下,让我学剑保护你吧。”女孩说道,“我很能吃苦的。”
广陵王笑笑,“等你长大点就去学。”
“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哭了!”
对于广陵王来说,张辽的离开似乎是带走了一个刚认识的朋友,恰好这位朋友刚送给自己礼物就匆匆离开,来不及说再见,是啊,之前还信誓旦旦说会好好告别,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吧。
广陵王府外有人送来了一盒子,阿蝉接过觉得眼熟,看起来有些使用痕迹了,上面有密封的纸条,“广陵王收”,阿蝉拿好盒子送到广陵王书房。
等到天黑不久广陵王才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公务,发现桌案上的盒子,拿起来有些沉,她撕开封条打开盒子,就看见一把像锁的银器,稳稳地躺在精美刺绣的布料上。广陵王小心地拿起它,发现压在下面还有一张纸条,歪歪斜斜有些稍微看不懂的简单笔画的文字:
广陵王,这是平安锁,寓意着保你平安。
不过广陵王看着这熟悉的盒子和宝石,猜到了他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手上什么也没有是从哪里搞来的贵重材料了。东汉没有平安锁,但是也有种叫做平安缕的手链,不过就是家中长辈爱小辈心切,编织出的一种饰品以寄予庇护和关爱。
盒子里还有一把精美的匕首,看起来适合藏在袖子里。除了这些,还留下了一些图纸,看起来像是武器的构造图。
信纸上还有一些字:可惜我目前学习到的就只有这些,太少了,但是希望对你有一点帮助都好。
世界上有四个连接天地的地方,大海,草原,荒漠,还有烟筒吹出的烟缕。仅仅是因为人眼看不清远方,天地的边界就被距离烫得模糊。
张辽辗转驿站,这两夜也没睡安稳,脑海里是那个和广陵王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们是未来的人,可他又看见了阿蝉和吕布,甚至马超也在,自己在一个叫“张文远”的人的身体里留了大半个月。在那里周围人都说自己怎么变了?其实没变,只不过他是东汉的张辽,字文远,是雁门关的恶鬼张文远。
自那以后张辽再没为难过广陵王,甚至对她多有让步,商道上的走货,互市的管辖,还时不时就有两三箱的刺绣华服送到广陵,很漂亮,阿蝉说,这些很像文远叔的手艺。甜酥和奶糕也有,书信上说可以分给楼里的人一起吃。
张辽的关心说是含蓄却极其张扬,什么好意都奉在手上,待君采撷。其实暗流涌动的不是藏在血管里的呼吸急促,而是不愿让对方看见的留恋。
只是两道相对的目光错开在不同的时段,一前一后就那样翻转。
春去秋来,白雪覆山,又是一年冬季,白兔傍地走,姑娘长大一岁,广陵王为她锻打了一对长短剑。四季都在广陵王的院子里,在那一池的低光荷旁边。
意犹未尽,过去脑海里记忆下来的片段,都在久违看见她的脸之后开始浮现。看着陷入木椅里的广陵王,张辽想着,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这次他过来,就是因为战事吃紧,袁绍与曹操决裂,一统冀、青、并、幽,曹操已经控制了兖州,幽州牧陶谦死后刘备继位,马腾前几日来信,曹操反间了马超和韩遂,于是马超来投靠了吕布。本是不放心马超在徐州又闹出什么事端,给广陵王添麻烦,但此行其实张辽也想来看看她们。
“马超来信了吗?”张辽问道。
“没呢,怎么了?”广陵王问道。
“马腾给我传信,马超和韩遂被离间了后,跑到了张鲁那里,后面紧接着又反水,人现在在徐州,八九是去投靠吕布的。”
广陵王挑眉,“文远叔叔是来找马超的吗?他惹了那么多眼睛跑到徐州来,您来了是要帮我们打袁术吗?”
“马超就是个疯子。”
广陵王早就接到孙策消息,袁术想要往北上,会绕路先攻徐州,广陵郡和江东就一江之隔,袁术原定指示先攻广陵城,所以大概三天后过江,据消息袁术集兵八万,先过江打广陵,孙策就会从吴郡调兵支持后援。
可是袁术不知孙策早已反水,现在已经是站在广陵一方阵营的人。
孙策绝非鼠辈,他不要受制于人,袁术在军事上的能力放在人才英雄辈出的现在,还是稍逊风骚,并且孙策知道袁术依赖江东依赖自己,如果孙策脱离袁术的阵营会是重重一击。
孙策一直在寻找机会独立出来,现下就是良机。
“文远叔,你不是来找马超的,你和你的精兵驻扎在广陵,是来帮我的。”
对吗?
——其实广陵王自己也不太确定。
“死孩子。”张辽不明说广陵王也会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这个照单全收只会给笑脸的亲王,怎么把自己的心意把玩于指掌间。这样几句就轻轻松松表达出广陵王对自己的拉拢和求助意味,就像是对症下药,张辽对这套格外受用。“不用揣测我。”
你从未引诱过我,是我自己想要进入你划猎的范围。
“当时曹操来找我,我就该斩首示众。就会少下一分威胁。”广陵王说道,“如今本王腹背夹敌,曾经走过的路现在已经开始昭示它的错误。”
“不用担心,你会化险为夷的。”张辽喝了一口茶。其实他也会担心,他戎马边疆多年,冷剑刃雨下他何尝不曾害怕?但他是最不愿意畏畏缩缩苟且一生的人。
“对了,你身边那个副官呢,怎么不见他身影。平常都会跟着你。”张辽问。
广陵王冷笑一声,悲凉又无奈,“他走了。”
张辽不多过问,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眼见着事情告知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书房。
如果我一人可挡十万大军,可解你眉心之苦吗?
张辽退出书房,想着广陵王现在可能想要自己静一静。令人头痛的还有里八华,他们现在的势力不容小觑,这些年和几方大族的根缠在了一起,现在可谓是如日中天。
一个人在书房,冷气扑面,如今深秋的早晨,很快又将是一年冬,即将吹响号角的战役,粮仓又是告急,城内的适龄兵役也有限,她一次一次在这种问题里被磨砺心性,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教她,但很快这样的事情便成为他们的提问,很快就需要她自己去寻找解决办法,在此过程中,她也认识了很多朋友,一路相伴至今。
夜间,张辽来找广陵王,看到池子里的低光荷,它们寂静,早就过了花期,只留得一片散烂,荷叶呈黄褐色卷曲残破,莲蓬干瘪呈黑褐色。
“文远叔叔,快进来,外面凉。”
房间里灯火通明,孙策竟然也在,张辽一时没再迈步。
广陵王笑笑,最后还是开了口:“孙将军是援军。”
张辽冷哼一声,“那你就不会输了。”
“对,有张将军在我们就不会输了。”这话很甜,哄的张辽顺溜地坐在了椅子上,可他又有些不满,怎么这会儿又叫上了张将军。
三人聊到很晚,孙策保证明后两天江东的援兵一定会到,对抗袁术的攻击,广陵的粮仓和火药显然是支撑不久,广陵王想好从州内调兵调粮,但她也料到会是杯水车薪。
“子敬应该会有多的粮食,我会让他匀一些过来。”孙策说道,“他知道我要独立出来,他会支持我的。”
已近深秋,各地过冬的粮食更是无比重要。
张辽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孙策的计划,“还要小心曹操对徐州出兵,袁术打徐州这么好的机会,曹操也可能会趁乱分一杯羹。”
“这样来说那袁绍也会想举兵,都迫不及待要将徐州分尸。”广陵王说道。
孙策笑着点点头,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为江东而战,明天就是仲谋和阿香担责了,我可是他们的大哥,得做好榜样啊。”
“所以我会更加努力的,为了江东,为了大乔!”
大乔?
三人喝酒边聊,敲定了不少事情,白日里孙策在江水南面布置好了从丹阳来的伏兵,以支援袁术攻打广陵郡的由头驻军,调到广陵的军队则是来自吴郡,孙策仍然让朱治坐镇都尉,驻扎广陵的江东军队则是有黄盖和韩当。袁术为监视孙策在丹阳安插了袁胤,孙策早和周瑜通过气,恰好周瑜来信明日便是袁胤的死期。
周瑜解决掉袁胤后,就会带着丹阳的六千人支援广陵。
张辽另有计谋,他带来的骑兵不过八百,但都是精锐,以一抵十不在话下,但他军队的粮草得靠广陵,吕布承诺会调集军马和粮草过来,但是没给出具体时间。
不靠谱的马超说是会回西凉从他爸马腾那里分一支军队,但是他暂时还不能计入军力里。张辽知道马腾有意与韩遂结盟,可现在曹操离间了马超和韩遂,不知道韩遂与马腾的关系发展成什么模样。
燃烧的蜡烛堆已经很高,三人散了孙策先行离开,张辽轻笑一声,“有时我还是很惊讶你的能力,愿意为你蹈火的人很多。”不知道你会不会记得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同样珍视他们。”广陵王说道,“文远叔,你的心意也是一样。”
是同样珍视还是会记得?张辽的心思昭然若揭,在明面上也不加掩饰,张辽还是觉得不一样,不管是他的心意还是心思,张辽不要广陵王一视同仁的珍视,他还是私心地想要广陵王对他特别一些。
围绕在她身边的不缺年轻的,有权利的,包括最开始不爽广陵王的张辽,都在绣衣楼驻下心,张辽嘴上是因为阿蝉才进绣衣楼,日子不久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初心”翻来覆去地变化,就像现在,他其实也迷茫,他在边疆养军就像商人,有好处的生意他才考虑,他一直把军队当成孩子一样去浇灌培养,但是现在看来帮着广陵抵挡袁术显然是亏本的。
但他的孩子也在广陵,同时他又把广陵王当成了小孩。下意识里觉得她会不会想要或者思考过需要自己来帮助她呢?
心里就像是涨起洪水,一个一个巨浪拍打过来,张辽躺在床上,心里的洪水把他翻过来翻过去,直到眼皮犯困可意识清醒,就像被吞噬于这场惊涛骇浪,最后才入睡。
次日他还是很早起床,去到训练场操练军队,很快他开始分配人员,同他一起的还有孙策。
两位将军在军事上的做派略有不同,现下更是没有广陵王在中间当和事佬,事态就愈发剑拔弩张。
张辽要求孙策的半数军马去到城后把守,让自己的精锐在正城门把守作战,可孙策也要求自己的人员在正城门作战,不想退让,一方面孙策就想在正城门作战,为广陵王守好城,另一方面就是他想正面对抗他不服的势力,就想打袁术一个落花流水。
广陵王迟来的时候就可以闻见他们之间有些火药味,“好了好了,我的军马会去把守后城门,两位将军可要帮我守住正城门。”
张辽察觉得到自己的情绪的一些不理智,对比来说,张辽的军队相对于广陵的军队,素质肯定是要强一些的,出于火力考虑,张辽和孙策的势力都留在前城门是肯定会好一些。
张辽不禁皱眉,“我会在东西两城各拨百人,剩下的和我在正门。”
孙策点头,“那我分人去后门,保障粮食和援兵的通道。”
后天袁术就会过江,广陵王在过江水北面的登陆岸口上下布置了偷袭,袁术不意外广陵王会得到消息,绣衣楼的消息天下第一,绣衣楼的人更是遍布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