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莲花坞内灯火次第亮起,将檐角廊柱的影子拉得斜长而扭曲。江澄立在书房的窗边,并未点灯,玄色身影几乎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那枚九瓣莲银铃,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微光。
心腹弟子的回报犹在耳边——“行踪诡秘,未能截住”。像几根看不见的刺,扎进他本就紧绷的神经。那些人,竟敢窥伺到莲花坞门前来了!他们想做什么?确认阿婉是否在此?还是……准备动手?
他指节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收紧,骨节泛白。阿婉下午那惊惶一闪而过的眼神,此刻在他脑中无比清晰。她知道了。她一定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所以才会问他“明日还会来吗”,那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寻求一个……承诺,一个她或许自己都不相信能实现的、安全的承诺。
一股混杂着怒意、焦躁和保护欲的暴戾情绪在他胸中冲撞。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这里将她夺走,或是……伤害她。
“宗主。”门外传来侍女略显惊慌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死寂,“客院……客院那位姑娘,情况似乎不太好……”
江澄猛地转身,带起的劲风扫动了案上的纸张。他甚至来不及细问,人已如一道紫色电光,掠出书房,直扑客院。
客院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慌乱。温大夫正手忙脚乱地施针,额上全是汗珠。床榻上,阿婉蜷缩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比以往任何一次咳疾发作都要厉害。她并非咳嗽,而是像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牙关紧咬,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冷汗浸透了鬓发,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压抑的呜咽。她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扭曲。
“怎么回事?!”江澄的声音像是裹着冰碴,瞬间冻住了屋内所有人的动作。
温大夫手一抖,金针差点掉落,慌忙回禀:“宗主,姑娘她……她体内那两股力量突然失控冲撞,尤其是那股阴寒之气,骤然反噬,侵蚀心脉,这……这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老朽……老朽的金针怕是……怕是压不住了!”
压不住?
江澄几步跨到床前,看着阿婉在那无形的酷刑中辗转挣扎,那双曾含着秋水、曾带着悲悯看向他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她身上那件月白的中衣,已被冷汗和偶尔呕出的血丝弄得狼藉。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混合着滔天的怒意,猛地攫住了江澄的心脏!比得知有人窥伺时更甚!
他带她回来,用禁术强留她,不是让她在这里承受这种痛苦的!
“都滚出去!”他厉声喝道,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狂暴。
温大夫和侍女们如蒙大赦,又惊又惧,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阿婉痛苦到极致的喘息声。
江澄再没有任何犹豫。他俯身,伸手,不是去搀扶,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将蜷缩颤抖的阿婉紧紧抱进了怀里!
“呃……”阿婉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挣扎了一下,但那挣扎微弱得可怜。极度的痛苦让她失去了大部分神智,只是本能地寻找着可以依附的热源,额头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襟。
江澄身体僵了一瞬。怀中的人身轻如叶,冰冷,颤抖,像一只濒死的鸟儿。那真实的、脆弱的触感,混合着她身上苦涩的药味、血腥气,以及冷汗的味道,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禁锢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承担那肆虐的阴寒与痛苦。他低下头,下颌抵在她汗湿的、冰冷的发顶,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决堤般涌出,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忍着点……”他在她耳边低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颤抖的焦灼,“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缓解她的痛苦,温大夫束手无策,禁术只能缚魂不能止痛。情急之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催动体内灵力,那霸道刚猛的紫电灵流,此刻被他强行压制了所有的攻击性,化作一股温厚纯和的暖流,透过相贴的躯体,缓缓渡入阿婉冰冷颤抖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甚至不确定自己这充满攻击性的灵力是否会加重她的伤势。但他只能这么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痛苦吞噬!
暖流涌入的瞬间,阿婉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绷到极致的肌肉,似乎微微松弛了一分。她依旧在痛苦地喘息,但那抠紧锦褥的手指,力道稍稍松了些许。她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啜泣。
这细微的反应,像一道光,劈开了江澄心中的狂躁与黑暗。有效!他的灵力,至少能让她好受一点点!
他不敢停歇,持续地将那温厚的灵力渡过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生怕伤到她分毫。他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用自己沉稳的心跳去安抚她惊惶的灵魂。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灯火摇曳。
他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极易碎裂的珍宝。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宗主威仪,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脆弱身体击得粉碎。
他只知道,他不能放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