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檀木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时,李氏的指尖还在发抖。
那截素帕落在青砖缝里,"活着,才能看仇人下地狱"的小字被烛火映得发亮。
门外丫鬟的脚步声渐近,她鬼使神差地将碎瓷片往梁上一抛——那是前日苏轻颜送来的并蒂莲帕子,此刻正垂在房梁的铜钩上。
"夫人!"门被撞开的瞬间,李氏的脖子刚套进帕子结成的环。
老嬷嬷扑过来托住她的腰,绣鞋在青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您可不能想不开啊!"
帕子在梁上绷直的刹那,李氏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她望着供桌上未拆的裴元昭手书,墨迹在烛火下泛着青黑,像极了当年苏轻颜跪在祠堂里,膝盖下那滩擦不净的血。"我只是想让她活得像个人..."她突然抓住老嬷嬷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当年她生母难产血崩,我抱着襁褓里的小丫头在雨里跪了整夜求稳婆,我只是想...让她有个能活下来的娘啊..."
老嬷嬷被她骇得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去喊人。
李氏的额头抵着冰凉的供桌,眼泪砸在"苏氏历代宗亲"的牌位上,把"苏"字的最后一竖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与此同时,侯府西角的浣衣院传来刺耳的尖叫。
苏婉柔的指甲抠进井沿的青苔里,粗麻洗衣布里裹着的冻疮裂开,血珠混着肥皂水渗进青砖缝。
几个粗使婆子抱着胳膊冷笑:"三小姐这手金枝玉叶,倒是比咱们洗得还慢。"
"啪!"一摞染了泥的旧袍砸在她脚边,"侯爷说了,今日不洗完三百件,不许吃饭。"
苏婉柔抬头时,鬓角的碎发黏在脸上。
她望着井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昨日深夜——她蹲在井边搓洗带血的囚衣,井壁的青苔滑得像蛇,她踉跄着栽进水里,刺骨的寒意在喉管里炸开。
等被捞上来时,她抓着嬷嬷的衣襟狂笑:"这次不是我跳的!
是她推我!
是苏轻颜推我!"
此刻,她盯着井里晃动的月亮,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笑。"推我...推我..."她举起泡得发白的手,指甲在井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当年是你推我娘坠楼,是你害我爹失势,是你..."
"三小姐又犯癔症了。"一个婆子啐了口唾沫,"活该,谁让她当年把真小姐逼得跳井。"
这句话像根钢针扎进苏婉柔的太阳穴。
她猛地站起来,粗麻裙角带翻了洗衣盆,脏水溅了婆子一脸。"我没有!"她尖叫着扑过去,"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话音未落,她的后领被人扯住。
柳枝抱着个锦盒站在院门口,腕上的银铃丁零作响:"苏姑娘闹够了?
我家小姐说,让你活着。"她把锦盒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子,"这是当年井壁的绝笔拓片,小姐命人裱了卷轴,挂在偏院正厅。"
苏婉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偏院朱漆大门敞开,正厅墙上挂着幅洒金宣,"绣骨埋香二十载,一针一线诉沉冤"十四个墨字力透纸背。
几个仆妇踮着脚围观,交头接耳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来:"原来真小姐当年在井壁刻了血书..." "三小姐还说她是畏罪自杀..."
"不——"苏婉柔突然挣开婆子的手,疯了似的冲向偏院。
柳枝眼疾手快拦住她,袖中滑出柄金剪抵住她后颈:"苏姑娘,您该庆幸小姐要的是活罪。"
苏轻颜站在偏院廊下,听着身后的动静,指尖轻轻抚过宣纸上的字迹。
这些字她曾在井壁上摸过千百遍,每道划痕都嵌着当年的血和泪。
此刻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望着自己投在宣纸上的影子,忽然想起昨日在苏氏旧库里,那些蒙尘的绣谱、商契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小姐,书院的山长来了。"柳枝捧着个檀木匣走进来,"说是要当面谢您捐的藏书。"
苏轻颜转身接过木匣,匣底压着封泛黄的信。
她拆开时,青梧的字迹在眼前晕开:"小姐,老奴本是夫人乳母..."后面的字突然模糊了,她想起青梧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咯咯响着说不出话,原来那些没说完的话,都藏在这封信里。
"当年换婴之事,主谋乃是宫中一位嬷嬷..."她的指尖在"两国气运"四个字上顿住,窗外的风掀起信笺,吹得她眼眶发酸。
原来她的命,从落地那刻就被编进了一张大网——可她偏要在这网里,织出自己的天地。
"把这些书都搬去书院。"她将信小心收进袖中,"告诉山长,'素颜学坊'下月开蒙,只收寒门女子。"
暮色漫进裴府密室时,凌澈的手指在黑色名录上重重一叩。"苏轻颜""凌澈"两个名字并排写在"宿命纠缠·未解"项下,每一页背后的小字像毒蛇吐信:"执念未平,轮回不止。"他想起苏轻颜每次穿越前的记忆闪回——枯井、玄影、那只伸到一半又收回的手。
难道那一世,那个在井边犹豫的男人...是他?
"大人,禁藏阁到了。"影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凌澈将名录塞进衣襟,足尖点地跃上飞檐。
禁藏阁的铜锁在他剑下应声而落,泛黄的古籍在案上堆成小山。
当他翻到《玄黄志·因果篇》时,烛火突然剧烈晃动——"双魂共契,一为罚,一为赎;若不能彼此宽恕,则永世相克。"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一世他是监斩官,她是刑场上的罪女;一世他是抢亲的匪首,她是花轿里的新娘;还有那口枯井,他望着她坠落的身影,袖中握着能救她的绳索,却因"任务"二字松开了手。
"原来每一世,我都在重演同一个错误。"他攥紧书页,指节发白。
月上中天时,苏轻颜的窗纸被敲了三下。
她开了门,见凌澈立在月光里,衣襟沾着禁藏阁的灰尘,手里攥着块拼合的黑玉。
"进来。"她转身点上烛台,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查到什么了?"
凌澈将名录和古籍残文摊在桌上:"我们走过很多世。"他的声音低哑,"每一世,我都站在你对立面。"
苏轻颜望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想起他曾是害她抄家的密探,是抢她绣球的登徒子,是毒杀她的御医。
可每一世,他也在她坠崖时拉过她的手,在她中毒时替她试药,在她被诬陷时撕开自己的伤口做证。
"可每一世,你也都在救我。"她轻声说。
凌澈的喉结动了动。
他取出黑玉放在她掌心,玉面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若这是天道惩罚,我宁愿逆天。
下一世,我不做死对头,做你的同行者。"
苏轻颜望着他眼底的柔软,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度。
她轻轻点头,指腹抚过黑玉的裂痕——这是前世他为她挡刀时碎的,此刻竟在两人掌心微微发烫。
三日后的城楼风大,苏轻颜的裙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柳枝捧着密报跪在她脚边:"岭南旧部集结三百人,只待您一声令下。"
她望着城下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李氏在佛堂里的呢喃,苏婉柔在井边的疯笑,还有学坊里那些眼睛发亮的小丫头。"不必了。"她将密报投入火盆,"仇已报,冤已雪,该放下了。"
话音刚落,天空传来金铁交鸣般的炸响。
一道金光如利剑劈开云层,冰冷的机械声在耳畔炸响:"任务完成度98%,剩余因果未清,强制传送即将启动。"
苏轻颜猛地回头,只见凌澈提着黑玉冲上城楼,发带被风吹散,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别走!"
可她的指尖已经开始虚化。
最后一瞬,她望着他攥紧黑玉的手,唇形微动:"等我回来。"
风卷起火盆里的残纸,黑玉"当啷"坠地,裂成两半。
裂痕深处,竟渗出一丝温热的血迹——像极了前世他替她挡刀时,溅在她手背上的血。
金光消散后,城楼空无一人。
只有那半块黑玉躺在青砖上,裂痕里的血珠缓缓蠕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