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漫上城楼时,苏轻颜正攥着半片黑玉。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传送失败时的刺痛,像被滚烫的铁水浇过,可更烫的是掌心里那道细若游丝的血痕——方才黑玉碎裂时渗出来的,此刻竟顺着她的掌纹往腕间爬,像条活过来的红蚯蚓。
"小姐!"柳枝的惊呼声从楼下炸开。
苏轻颜扶着城垛往下望,只见侯府偏院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那是东厢,她藏着父亲旧账本的夹墙就在东厢。
"去牵马!"她扯下腰间玉佩砸向城下,转身时黑玉碎片"叮"地坠地。
可脚刚沾地,她就踉跄了一下——传送失败的余震还在抽走她的力气。
但这震波远不及她此刻的心跳剧烈:方才系统说任务完成度98%,她原以为是漏了某个因果,此刻望着翻涌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在佛堂,父亲的牌位前落了半片烛泪,形状像极了凌澈握她手时的指痕。
"是执念。"她低喃着跃上柳枝牵来的马,发丝被风掀开,"我和他的执念,成了锁。"
侯府前院的青石板被马蹄踏得咚咚响。
苏轻颜刚翻身下马,就被赵武撞了个满怀。
这位亲卫总管额头挂着汗,声音发颤:"东厢走水了!
三小姐说您在里面取残卷——"
"放屁!"苏轻颜甩开他直冲火场。
火舌已经舔上了廊檐,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里混着婢女的哭嚎:"小姐还在里头!
墙里的账本要烧没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父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血浸透了她的绣帕:"颜儿,东厢第三块砖下有本账......"那是他被构陷通敌时,偷偷记下的每笔粮饷数目,每封往来书信的日期。
若烧了,苏家的清白便真成了死无对证。
"让开!"她扯下外袍裹住头,就要往火里冲,却被一道玄色身影拦腰拽住。
凌澈的玄袍还沾着马汗,发梢滴着水——显然是路上泼了凉水防火。
他捏着她的手腕,指节发白:"你不要命了?"
"那是我爹的命!"苏轻颜咬着牙挣,"松手!"
"松手你就死在里面!"凌澈吼完,突然松了手。
苏轻颜一怔,却见他解下腰间佩刀劈向廊柱,火星四溅中踹开半扇焦黑的门:"跟紧我!"
浓烟瞬间灌进鼻腔。
苏轻颜被他拽着往前冲,眼前只剩一片混沌的红。
她记得夹墙在东墙第三块砖,可此刻墙皮正在剥落,砖块烧得发烫。
凌澈的玄袍后背已经冒起青烟,他却不管不顾,徒手去掰烧红的砖:"快!"
"找到了!"苏轻颜摸到砖缝里的铜环,刚要拉,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她抬头,正看见碗口粗的横梁带着火星砸下来。
"小心!"凌澈扑过来,将她按在墙根。
灼热的气浪掀翻两人,苏轻颜眼前一黑,再睁眼时,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
横梁砸在他背上,发出闷响,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鲜血溅在她的衣襟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凌澈?"她颤抖着推他,"你说话!"
"闭嘴。"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手臂却越收越紧,"我背你出去。"
"先拿账本!"苏轻颜挣着去够掉在脚边的铜盒,却被他按住手腕:"命比账本重要。"
"那是我爹最后的话!"她急得眼眶发红,"若烧了,谁还记得他没通敌?
谁还记得......"
"我记得。"凌澈突然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他的脸沾着烟灰,睫毛上落着火星,可眼睛亮得惊人,"我记得你说过,你爹教你数粮册时总哼《采桑子》,记得他在你生辰送的绣绷刻着'清辉'二字。
苏轻颜,就算账本烧了,我也会替你证他清白。"
火星落在他的发间,噼啪作响。
苏轻颜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想起前几世:他曾是刽子手,却在砍头前给她塞了块糖;曾是敌国细作,却在她中毒时用嘴吸毒;曾是她的死对头,却在她坠崖时断了自己的绳扣。
原来每一世他都在说同一句话,只是这一世,他终于说出口。
"凌澈......"她的声音发颤,"如果天道要我们相克......"
"我不认命。"他打断她,喉结擦过她的鼻尖,"你也不许死。"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赵武的喊杀声。
凌澈将她护在怀里翻了个身,后背又撞上烧红的墙壁。
苏轻颜摸到他后背的衣服已经黏在血肉上,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颈侧:"疼吗?"
"不疼。"他扯出个笑,"你哭的时候,比这疼。"
救火的水泼进来时,凌澈终于松了手。
苏轻颜被赵武抱出去的瞬间,看见他踉跄着去捡那只铜盒,玄袍后背的布料被扯得稀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想喊他,喉咙却被浓烟呛得发不出声,眼前一黑,栽进了柳枝怀里。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苏轻颜躺在偏院的竹榻上,手腕缠着带药香的绷带。
柳枝正往炭盆里添松枝,见她醒了,忙捧来温好的参汤:"大人守了您半夜,刚去书房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他右肩骨裂,医正说要静养,可他非要看那半卷烧剩的账本......"
苏轻颜摸向袖口,果然触到一片冰冷的铁鳞——是凌澈的护腕。
护腕内侧沾着黑血,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指尖轻颤,突然听见外头传来赵武的脚步声。
"苏姑娘,"赵武捧着个铁盒进来,盒身烧得变形,"从夹墙里扒出来的,就剩这个没烧透。"
苏轻颜接过铁盒,铜锁已经被烧化了。
她掀开盒盖,里头躺着半幅褪色的襁褓布,边角绣着半个"苏"字,针脚歪歪扭扭,像出自老妇人之手。
布片背面有行小字,被烟熏得发暗:"换婴之夜,嬷嬷泣书:此女承龙气,必乱宫闱。"
风从破窗吹进来,掀起布角。
苏轻颜望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昨夜系统说的"因果未清"。
原来她的因果,从出生就开始了。
柳枝端着药碗过来:"姑娘,该擦药了。
医正说您手背上的灼痕要泡药......"
苏轻颜捏着襁褓布,望着窗外摇晃的竹影。
她想起凌澈在火场里说的"我记得",想起黑玉里蠕动的血珠,想起布片上"承龙气"三个字。
"柳枝,"她轻声道,"去把我房里那罐藏青膏拿来。"
柳枝应了一声出去。
苏轻颜将襁褓布浸在案头的茶盏里,水渐渐晕开,布上的字迹却愈发清晰。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轻轻抚过"乱宫闱"三个字,眼底泛起冷光——原来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局。
而这局,她要亲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