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颜将襁褓残片浸入青瓷盏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藏青膏的药香混着茶苦漫开，布面墨迹竟如活物般洇出细密纹路——那是幅指甲盖大小的宫室图，朱笔点着冷宫西侧“栖鸾阁”，水汽中浮起的笔画间，还带着当年墨匠未搅匀的星点金箔。
“青梧遗信里提过‘宫中老嬷’……”她喉间发紧。
前世苏府被抄时，陪嫁嬷嬷青梧塞给她半块玉牌，临终只言“找栖鸾阁的人”。如今这地图像烧红铁钎，猛地戳开记忆暗门——二十年前，那处偏殿原是宫女生育的秘所。
柳枝捧药罐进来时，正见她捏布角的手微抖。“姑娘？”
“取澄心堂纸。”苏轻颜深吸气，将残片平铺案上，“用松烟墨拓三遍，每笔纹路需描清。”指尖划过朱点，“真迹藏进新制寒梅襦裙领衬，缝于第三枚盘扣下。”
柳枝手顿在药罐提梁：“您是要……”
“引他们来取。”苏轻颜抬眸，眼底寒芒如刃，“此布乃换婴之夜嬷嬷所记。若我真是‘承龙气’的乱宫之人，他们怕的不是布，是布上秘密被世人窥见。”她将拓本折成细条，“将这些分缝十件同系列绣品，明日送城南素颜坊寄售——要让每个问价者皆可触到领衬。”
柳枝福身：“奴婢这便备针线。”转身时袖口扫落茶盏，碎瓷清响中，苏轻颜听见院外玄靴碾过碎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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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澈掀帘而入，肩伤纱布渗淡血痕。他扫过案上拓本，又望苏轻颜手中残片，喉结微动：“要我调影卫守素颜坊？”
“不必守。”苏轻颜将残片塞进他掌心，“你改巡防路线，让西市到城南街铺多悬灯笼——他们若动手，总需亮堂处。”
凌澈垂眸看她指尖，手背火燎红痕未消，却稳捏浸茶布片。他反手握住她腕，指腹擦过绷带：“医正嘱静养。”
“我在静养。”苏轻颜抽回手，将绣好的寒梅襦裙丢进藤箱，“待他们来取，方是动真格时。”
凌澈默然。望她整理绣品的侧影，发间银簪晨光下泛冷光，似藏鞘利刃。待柳枝捧针线笸箩离去，他才低声道：“夹墙残卷，已令赵武送祖陵。”
苏轻颜动作一顿：“祖陵？”
“祭器箱最底层垫朱砂。”凌澈指节抵案，“《百蝶穿花图》摹本在尚衣局，秦娘子用了苏府旧绣线——若有人查，会以为是抄家遗漏。”他从袖中取出半页烧残笔录，“昨夜焚旧档，故意留‘苏氏遗孤’字样。”
“引蛇出洞。”苏轻颜忽笑，“你从前办案，不留此等破绽。”
凌澈望她眼中光，喉间发涩：“从前办案，只要真相。”转身欲走，又停门口，“今夜五拨人查煤车。赵武报东厢废墟有异动——”
“你埋了空匣？”
“嗯。”凌澈侧脸，玄色发带被风掀起，“若他们来挖，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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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漫檐，城南素颜坊门环轻响。
影七裹褪色靛青短打，袖中匕首沉坠。他盯柜台那排寒梅襦裙，领衬盘扣烛下泛珍珠光泽——与昨夜线人所述无二。
“客官看衣裳？”掌柜拭柜台，“此乃苏娘子新制素颜绣，您瞧这针脚……”
“包件甲七。”影七拍碎银于桌，“要最快。”
掌柜欲动手，后堂传来柳枝声：“王伯，我来！”影七目随其影。那丫鬟捧包袱时，指尖在盘扣轻按——他瞳孔微缩，那枚盘扣竟松半分！
更漏三更，西市药铺后巷起焦糊味。
影七背靠残墙，将襁褓残片投炭盆。火焰舔布刹那，他低喝一声，匕首挑起残角——布上果显水浸般纹路，似幅地图。
“好个苏轻颜。”他将残角塞入皮囊，转身却见墙根黑影微动——柳枝缩柴堆中，发辫银铃被夜风吹响。
影七匕首出鞘，见丫鬟转身疾逃，银饰撞碎寂静。他未追，只盯其消失方向冷笑：“报信吧，待你们查到栖鸾阁……”摩挲皮囊布角，“那地方早空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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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刻，侯府东厢废墟外，赵武握腰刀的手沁冷汗。
他见五道煤车印绕废墟三圈，车辙新土翻搅明显——果有人在寻物。
“大人。”他叩书房门，“三日煤车印签皆仿，路线皆绕东厢。”
凌澈正阅影卫密报，闻言重放茶盏：“换煤堆位，原地埋空匣。”指节叩桌，“令影三带二十亲卫，戌时三刻埋伏。”
赵武领命欲走，又被唤住：“若那人是影七……”凌澈抬眼，眸中寒芒如刃，“留口气。”
子时三刻，废墟传铁锹挖土声。
影七短刀挑浮土，月光照坑中——唯巴掌大铜匣，锁头生锈。他咒骂劈匣，内里空空。
“影七！”赵武吼声震落瓦砾，二十亲卫自断墙后涌出，火把映亮废墟！影七反手甩三枚毒雾弹，趁乱遁西北角。
混战中，他腰间皮囊被划破，半片染血布条飘落——“栖鸾阁壬寅年产簿”数字，月光下清晰刺目。
凌澈拾布条，指腹蹭温热血渍。望影七消失方向，声冷如冰：“他们怕的不是账本，是出生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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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偏院废墟，凌澈蹲断墙下，以匕首撬焦砖。砖下陶罐启封，内躺信笺——苏轻颜字迹墨未干：“若我真是乱宫闱之人，那你护我的每一刻，皆在助我成局。敢否？”
他盯那行字，喉结滚动。月光漫肩，照见腕间铁鳞护腕——苏轻颜昨夜火场所救，内侧沾他的血。
凌澈取朱笔，信尾添：“若你是火，我愿为墙——纵焚尽。”重封信入罐，埋回砖下。焦土银霜如雪，模糊他眼底暗潮。
更漏五下，苏轻仁立偏院窗前，望凌澈离去背影。摩挲袖中半片襁褓布，忆影七遗落布条——栖鸾阁，壬寅年，产簿。
“柳枝。”轻唤，“召府中所有曾于苏府当差的老仆。”
柳枝应声欲行，又被唤住：“三日后……”苏轻颜望窗外渐亮天色，唇角勾冷锐笑，“该令有些人忆起当年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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