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像一条沉默的蛇,在山峦与河谷间蜿蜒。
先是黄河,春汛刚过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浊浪拍打着木筏,士兵们紧攥着船舷,指甲泛白,看那奔腾的洪流像是要把整支队伍吞下去。萧墨白站在最前头的筏子上,玄色披风被河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望着对岸起伏的黄土坡,目光没什么波澜,仿佛脚下不是汹涌的激流,只是宫苑里的石子路。
过了黄河,便是庄浪河。这河比黄河窄,却更湍急,水底的乱石硌得马蹄踉跄。有个年轻士兵没踩稳,半个身子栽进水里,被旁边的人拽上来时,嘴唇冻得青紫,牙齿打颤。队伍里开始有低低的私语,有人抬头望乌鞘岭的方向,那山像道铁青的屏障,压得人喘不过气。
乌鞘岭的路最难走。山风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裸露的岩石上还挂着残雪,踩上去打滑。士兵们弓着腰,手攀着岩壁,甲胄摩擦的声音里混着压抑的喘息。何少子扶了把差点摔倒的周告,低声道:“这路……就算到了王庭,怕也剩不下多少力气。”周告点点头,他总忍不住看四周,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哪个山坳里冲出一队匈奴骑兵。
夏侯略走在队伍中段,一手按着腰间的刀,一手帮身边的小兵拎起沉重的箭囊。他话不多,只是每次和萧墨白目光相接时,都会用力点个头,那憨直的眼神里,是没什么道理的信任。
下了乌鞘岭,胡奴水横在面前。水色发黑,岸边长满半人高的枯苇,风一吹,呜呜咽咽像鬼哭。有士兵开始偷偷看萧墨白,那眼神里有困惑,有不安,甚至有几分怀疑——绕了这么多路,避开了所有能见到人烟的地方,真的能找到匈奴王庭吗?不会是走错了吧?
萧墨白却像是没看见这些目光。他每天宿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开地图,借着篝火的光,对照着细作传回来的布条消息,在上面标记着什么。有时会和周告低声讨论片刻,更多时候是独自沉思,嘴角偶尔会抿出一个笃定的弧度。
出塞那天,风更大了。戈壁滩一眼望不到头,只有稀疏的骆驼刺在风中摇晃。队伍沉默地向西挺进,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咳嗽。走了约莫半月,已深入数千余里,四周除了风声,再听不到别的动静。
有个老兵终于忍不住,在打水时跟同伴嘀咕:“将军是不是……记错路了?这地方连只鸟都没有,哪像有王庭的样子?”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死水,漾开一圈圈焦虑的涟漪。
萧墨白恰好牵着马经过,听到了这话。他没回头,只是扬声对整个队伍道:“再往前走三日,就能看到成片的草场。那里有我们要找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声,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士兵们抬头看他,只见他勒住马,望向西北方,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镀上一层坚定的光晕。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已经看到了匈奴的帐篷,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胜利。
风还在刮,路还在延伸,士兵们心里的忐忑并未完全散去,但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脚下的步子,似乎也沉稳了些。萧墨白握紧了缰绳,掌心的温度透过皮革传下去——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