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毡布,一点点压下来,将临时扎在山坳里的营地裹得严实。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帐内几张复杂的脸。
被捆在木桩上的匈奴俘虏刚被审完,是个小部落的头目,脸上还带着血污,却抖着嗓子把知道的都说了:“前……前面三日路程,是阿鲁科尔沁王爷的驻牧地……好几个王爷的部落都聚在那儿,说是……说是大单于的小儿子兰坡,,正在那边巡视牧群,收今年的贡赋……”
话音刚落,萧墨白猛地抬头,眼里像是有火星炸开。他按着膝盖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走到悬挂的简易地图前,指尖重重戳在一处:“就是这里!”
帐内瞬间静了,只有篝火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何少子最先开口,声音干涩:“将军,您的意思是……”
“连夜拔营,奔阿鲁科尔沁。”萧墨白回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兴奋,“单于的小儿子在那里,这是天赐的机会!”
“疯了!”周告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石臼里,他瞪圆了眼,“将军,那可是好几个王爷的部落聚在一处,就算单个部落兵力不算顶尖,合起来也有数万之众!咱们这一万人,奔过去不是送死吗?”
夏侯略攥着刀柄,指节发白,他看看萧墨白,又看看何少子,黝黑的脸上满是犹豫:“俺……俺觉得将军想干,就有干的道理。可……可真要被他们围住,咱们这点人,怕是不够砍的。”他嗓门大,说出的话却带着点底气不足。
何少子深吸一口气,指着地图上的河流与山脉:“且不说兵力悬殊,您看这地形——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河谷能进出。一旦被堵住,就是瓮中捉鳖。匈奴主力离得不远,他们的骑兵一日一夜能奔出百里,咱们若不能速胜,转眼就会陷入重围,到时候想退都退不了!”他越说越急,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这不是打仗,是赌命!”
萧墨白却笑了,那笑意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他们聚在一处,是为了给兰坡献礼,心思都在怎么讨好上头,防备必然松懈。咱们这一路奇袭,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谁会想到咱们敢追着影子,直扑王爷和兰坡的驻地?”
他转向那俘虏,声音冷了几分:“你刚才说,几个王爷为了贡赋的份额,正闹得不可开交?”
俘虏连忙点头,头磕得像捣蒜:“是!是!阿鲁科尔沁王爷想多占些,乌珠穆沁王爷不乐意,昨天还差点动了刀子……”
“这不就对了。”萧墨白拍了拍地图,“他们心不齐,就是最大的破绽。咱们杀进去,先搅乱他们的阵脚,未必需要硬拼。至于被主力堵住……”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要么已经得手,要么早就绕到他们背后了。”
帐内又是一阵沉默。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悄悄说:或许……真的有可能?
这一路过来,哪次不是看似绝境,最后都被他硬生生闯出一条路?从直插腹地避开游骑,到以战养战连破五部,哪一步不是在常理之外?
周告搓了搓手,看着萧墨白年轻却异常沉稳的侧脸,喃喃道:“可……可这也太险了……”
“打仗哪有不险的?”萧墨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往肩上一甩,玄色的料子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咱们绕了数千里,冒了这么多险,不就是为了找这样的机会?放过兰坡,等他回了王庭,咱们再想寻这样的破绽,难了。”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明明年纪最轻,那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我命令,半个时辰后拔营,衔枚疾走,谁也不准出声。夏侯略,你带前锋营开路,用俘虏给的标记辨方向;何参军,你盯着后队,别让任何人掉队;周告,把东西备好,之后怕是用得上。”
三人僵在原地,脑子里还在转着“被主力包围”“兵力悬殊”这些念头,可看着萧墨白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劝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夏侯略先闷哼一声,攥紧刀柄:“俺这就去!”
何少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也转身去查点队伍了。周告捡起药杵,望着萧墨白的背影,轻轻咂了咂嘴。
帐内只剩下萧墨白一人,他走到篝火边,伸手拢了拢火星。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下巴上甚至还没长出坚硬的胡茬。
远处传来队伍集结的细碎声响,一切都在按他的命令推进。
不知是谁在帐外低声说了一句,被风卷着飘进来,刚好落在他耳里:“这位平北将军……听说,还不到二十岁呢。”
萧墨白嘴角微微一扬,没回头。他望着夜色深处,仿佛已看到那片聚集着匈奴王爷们的营地,看到了兰坡惊惶的脸。
二十岁又如何?战场之上,从来只论胜负,不论年岁。他要的,从来都不是稳妥,是那出其不意的一刀——直刺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