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悄然滑过，像溪水流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表面平静，底下却暗藏着需要小心避让的棱角。冲突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刻意感，开始被一种更日常的、带着些许笨拙的试探所取代。
苏晓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显的讨好，而是尝试用更自然的方式去修复。她会默默地把凌霜常用的那款洗发水补充好，会在凌霜熬夜时，不发一言地在她手边放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这些细小的举动，无声无息，却像涓涓细流，试图滋润那片因误解而干涸的土地。
凌霜也似乎渐渐从那种封闭的疲惫中走出来。她开始重新过问苏晓的学习，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漠不关心。偶尔，在苏晓解出一道难题时，她会极轻地“嗯”一声，算作认可。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阳光变得温暖而慷慨。一个周六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洒满整个客厅，暖洋洋的。苏晓窝在沙发里看书，被晒得有些昏昏欲睡。她抬头，看见凌霜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苏晓的心动了一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带着点冒险的冲动。
她放下书，蹭到书桌旁，假装随意地问：“凌霜，你下午还要忙很久吗？”
凌霜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敲击着键盘：“还有一个模块需要调试。”
“哦……”苏晓拖长了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那个……今天天气好像特别好。我听说……西郊那个湿地公园，最近花开得不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心虚和期待。这是冲突过后，她第一次提出类似“出去玩”的提议。她心里打着鼓，生怕这个要求显得不合时宜，或者被直接拒绝。
凌霜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苏晓。阳光照在苏晓脸上，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希冀，像初春怯怯探出头的小草。
空气安静了几秒。苏晓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又要迎来一句冰冷的“没空”或者“没必要”时，凌霜却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屏幕，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需要多久？”
苏晓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她差点跳起来，强忍着激动，语速飞快地说：“不远！坐公交大概四十分钟！我们就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最多……最多两三个小时就回来！绝不耽误你工作！”
凌霜沉默着，似乎在权衡时间成本。过了半晌，她保存了工作进度，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一小时后出发。”她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道赦令，点亮了苏晓整个世界。
“好！太好了！”苏晓欢呼一声，立刻冲回房间去换衣服，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凌霜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转身去换衣服时，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毫米。
一小时后，两人坐上了开往西郊的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苏晓兴奋地看着窗外，时不时指给凌霜看沿途盛开的春花。凌霜大多只是淡淡瞥一眼，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但苏晓并不在意。凌霜能答应出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次笨拙的邀约，与其说是游玩，不如说是一次小心翼翼的破冰尝试。她不再奢求立刻回到从前，只要裂缝不再扩大，只要还能并肩走在一起，她就心满意足。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车厢里弥漫着春天的气息。苏晓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望着窗外的凌霜，阳光给她冰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也许，春天真的快来了。不是轰轰烈烈，而是这样悄无声息地，随着一次笨拙的邀约，一点点渗透进她们的生活里。
西郊湿地公园的湖畔，确实如苏晓所说，花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不知名野花，泼辣地铺展向远方，与湛蓝的湖水和晴朗的天空交织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花草的芬芳，混合着阳光温暖的味道。
凌霜似乎也被这盎然的生机所触动，紧绷的神经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些。她们沿着湖边的步道走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偶尔停下来，看看波光粼粼的湖面，或者辨认一下路边的植物。
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坡，坡上开满了白色的小雏菊，像散落的星辰。苏晓忍不住欢呼一声，孩子气地跑进去，然后转身朝凌霜招手。阳光洒在她扬起的脸上，笑容纯粹而明亮，仿佛之前所有的阴霾都已被风吹散。
凌霜站在原地，看着花海中那个向自己招手的身影，眼神有瞬间的恍惚。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苏晓拉着她，在花海中央坐下，然后干脆躺了下去。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天空高远，流云舒缓。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凌霜。
凌霜闭着眼睛，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五官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平静的样子，像一尊落入凡间的精灵，与周围喧闹的生命力形成奇特的对比，却又异常和谐。
苏晓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一种强烈的、纯粹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亲她。就在这片阳光灿烂的花海里，亲亲这个总是冷冰冰、却又为她付出了所有的、别扭又可爱的人。
她悄悄地、一点点地凑近。能闻到凌霜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她的脸颊开始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
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凌霜脸颊的瞬间，凌霜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瞳孔，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清晰地映出了苏晓近在咫尺的、带着渴望和慌乱的脸。
苏晓的动作瞬间僵住，像做了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巨大的羞窘和害怕席卷了她。她猛地缩回身体，坐了起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语无伦次地道歉：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一下子没忍住……”她低下头，不敢再看凌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缓和的关系，会不会又被自己搞砸了？
凌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花海寂静，只有风吹过花朵的细微声响。
过了几秒，苏晓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凌霜也坐了起来。
然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托住了苏晓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苏晓愕然地睁大眼睛，对上凌霜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凌霜看着她，眼神专注，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她微微倾身，一个轻柔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吻，落在了苏晓的唇上。
触感微凉，柔软，一触即分。
快得像个错觉。
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苏晓所有的神经。
凌霜很快就退开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耳根处，泛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晓彻底石化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唇上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风依旧在吹，花依旧在摇。
那个吻，像花海中一个无声的秘密，轻得像蝶翼拂过，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回去的公交车上，苏晓一直低着头，脸颊上的红晕久久未退。她偷偷瞄着身旁看似平静的凌霜，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慌，又带着点不真实的眩晕。
回到家，直到洗漱完躺到床上，苏晓还觉得嘴唇上残留着那种奇妙的感觉。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然后傻傻地笑了起来。
那个吻，是原谅了吗？是回应吗？还是……只是另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凌霜式”行为？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那片因冲突而冰冻的荒原上，终于有第一朵花，悄然绽放了。而那个吻，就是花苞绽放时，最轻柔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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