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第三部的第六章。
---
肩膀上的湿意渐渐洇开,带来微凉的触感。凌霜的颤抖慢慢平息,她维持着将额头抵在苏晓肩上的姿势,像一只受伤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片刻的安宁。
苏晓一动不动,任由她靠着,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市井声响。
过了许久,凌霜才直起身。她别开脸,快速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再转回来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眼眶还残留着微红,泄露了刚才的情绪波动。
“我没事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已经稳定下来。
苏晓看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凌霜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便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问:“要……再看看其他地方吗?或者,我们出去透透气?”
凌霜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空荡荡的卧室。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些哀恸,多了些决然。“还有一个地方。”
她走向那个掉漆的旧衣柜。衣柜很大,占了一面墙,是这间屋子里除了床之外最显眼的家具。凌霜伸出手,握住了衣柜冰凉的黄铜把手,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拉开了柜门。
“吱嘎——”
年久失修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柜门洞开,一股更浓重的樟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涌出。
衣柜里并非空空如也。一边挂着几件颜色暗淡、款式过时的女性衣物,大概是凌霜母亲留下的。另一边,则整齐地码放着一些用牛皮纸包好的、看起来像是书本和文件的东西。
凌霜的视线落在那些牛皮纸包上。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解开了捆扎的细绳。
里面是旧课本、作业本,还有一些泛黄的奖状。是凌霜学生时代的遗物。她快速翻看了一下,动作熟练,仿佛对这些东西的存在了如指掌。
苏晓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她看到凌霜拿起一张“数学竞赛一等奖”的奖状,指尖在上面停顿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一边。
最后,凌霜从最底下抽出了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硬纸盒。这个纸盒看起来比其他的东西保存得更好一些,边角整齐,没有太多灰尘。
凌霜拿着纸盒,站起身,走到窗边。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哗啦”一声,拉开了那扇厚重的、积满灰尘的窗帘。
久违的阳光瞬间涌入房间,驱散了部分阴霾,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凌霜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
她打开那个硬纸盒。里面没有照片,也没有珍贵的物品,只有一叠用橡皮筋捆扎好的信笺。信纸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清秀工整的钢笔字。
凌霜抽出一封,展开。她看得很快,但苏晓注意到,她的呼吸再次变得轻微而急促起来。
“是……你妈妈写给你的信?”苏晓小声猜测。
凌霜摇了摇头,将信纸递给苏晓,声音低沉:“是写给我父亲的。在他离开之后。”
苏晓接过信纸,小心地捧着。信上的字迹虽然工整,但笔画间能看出书写者的虚弱和无力。内容并不是控诉或怨恨,而是平静地叙述着日常:小霜今天考试得了满分,天气变冷了,你的咳喘药我托人又买了一些放在老地方……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卑微的期盼和等待。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写着类似的句子:“盼归。照顾好自己。”
可是,那个男人,从未归来。
苏晓看着这些信,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她终于明白,凌霜对父亲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和疏离从何而来。不是因为他欠债跑路,而是因为他的懦弱和逃避,让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在病痛和绝望中,写下了这些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凌霜将盒子里的信一封封拿出来,快速浏览,然后又轻轻放回去。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
“她到最后……还在等他。”凌霜合上纸盒,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哭泣都更让人心疼,“这些信,她藏在这里,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
可是,凌霜还是找到了。在母亲去世后,独自整理遗物时,她发现了这个盒子,读懂了母亲沉默的爱与绝望,也彻底认清了父亲的本质。
这些尘封的信笺,是母亲无望的爱,也是凌霜童年时代最后的、温柔的幻灭。它们解释了凌霜为何如此独立,如此抗拒依赖,为何对“责任”和“承诺”看得如此之重。
阳光照在凌霜苍白的脸上,她捧着那个装满母亲心事的盒子,站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里,像一个完成了某种仪式的祭司。
真相往往比想象更残酷。但直面残酷,是走向真正释然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