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烬的五指如铁箍般深陷进谢珩的腕骨,毒性的剧烈撕扯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可他盯着谢珩那双空洞含笑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住,又猛地沸腾炸开。
“你……”他喉结剧烈滚动,每一个字都呕着血沫般艰难,“你说什么?!”
那坛旧得刺眼的酒坛,静卧在龙榻的红绸上,像一个沉寂了十年、骤然炸响的惊雷。
“她等得太久了。”谢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等到眼睛瞎了,等到心死了,等到……骨头都烂在冷宫的泥里了。”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欣赏容烬脸上每一寸碎裂的神情:“陛下当年躲在冷宫残垣下,浑身是血,像条丧家之犬的时候,是谁省下馊饭喂你?是谁用破碗盛雪水给你退烧?是谁抱着你,说‘阿烬别怕’?”
容烬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深处映出十年前那个大雪夜。
肮脏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一个小姑娘摸索着将硬邦邦的、唯一能果腹的饼子塞进他嘴里,冰凉的指尖碰在他滚烫的额。
她眼睛上没有焦距,却比宫里任何一个人都“看”得清楚。
——“阿烬,等你以后当了大将军,威风了,就来娶我好不好?我看不见,但你一定很好看。”
——“好,我娶你,用最烈的酒当聘礼。”
他猛地攥紧谢珩的手腕,几乎能听到骨头的哀鸣:“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谢珩——回答朕!”
剧烈的情绪波动催发了毒性,一股黑血猛地从他唇角溢出,滴落在鲜红的龙袍上,迅速洇开一片暗沉的污迹。
他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却仍死死抓着谢珩,目光骇人得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珩腕骨剧痛,脸上却笑意更盛,那笑容里淬着十年的冰碴和恨火。
“我把她怎么了?”他慢条斯理地重复,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几乎要触到容烬淌血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狎昵,“陛下,你饮下的这杯‘长生醉’,味道可好?是不是……有故人的气息?”
容烬浑身一震,眼底的血色瞬间弥漫开来。
谢珩笑着,一字一句,敲骨吸髓:“她等不到你娶她,我便只好送她先走一步,这坛酒,她无福消受,便请陛下……代饮了吧。”
“你杀了她?!”容烬嘶吼出声,猛地将谢珩狠狠掼向一旁!
谢珩踉跄着撞在沉重的龙床柱上,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靠着床柱低低地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眼泪都笑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落。
“我杀了她?”他边笑边咳,望向那个因剧痛和暴怒而面目狰狞的帝王,眼神里是彻底的疯狂和毁灭欲,“是啊,我杀了她!陛下不是最擅长让人死吗?杖毙、腰斩、凌迟……我不过是学着陛下的样子,送她一杯毒酒罢了!陛下,臣学得像不像?啊?!”
殿内死寂。
那些原本吓傻的宫人此刻连颤抖都忘了,全都僵在原地,如同石雕。
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剧烈地抖动起来,下面传出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的呜咽。
容烬死死按着剧痛的心口,另一只手撑住窗棂,才勉强稳住身形。
黑血不断从他唇角溢出,滴答落下,他盯着谢珩,眼神从最初的震怒、惊惶,逐渐变得空洞、碎裂,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深渊般的死寂。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为什么……谢珩……你明明……”
你明明是最懂朕痛楚的人,你明明是朕唯一允许靠近的人,你明明……该是朕的刀,朕的盾,朕的……
谢珩止住笑,缓缓站直身体,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袍,脸上所有的疯狂和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冰冷。
“为什么?”他轻轻重复,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被喜庆的红绸虚假装点的皇城夜空。
“因为从你踏着至亲尸骨坐上龙椅,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开始……”
他转回头,看着生命力正从身体里快速流逝的帝王,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个答应要娶她的阿烬,就已经死了。”
“她等的阿烬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容烬撑在窗棂上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望着谢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看清他那恭顺表皮下的嶙峋恨骨。
殿外的风声忽然变得清晰,吹得窗纸噗噗作响。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惊慌的尖叫,随即是兵甲跑动碰撞的杂乱声响,由远及近,迅速朝着寝宫方向涌来!
宫变,开始了。
谢珩听着那逼近的喧嚣,脸上最后一点表情也消失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踉跄欲倒的容烬,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殿门。
“陛下,”他的声音融在夜风里,轻得像叹息,“黄泉路慢走。”
“她若等你……别再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