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
对门邻居,那个总是笑眯眯递给我自制小饼干的王阿姨。
此刻她门缝后的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仪器般的审视。
她不是在看我这个“人”,而是在评估“试验品707号”的异常状态。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瞬间冻僵了我所有的挣扎我不是落入了一个陷阱,我是生活在一个由陷阱构成的蜂巢里!
陈默不是唯一的牧羊人,也许整栋楼,甚至整个小区……
“滋滋……安静点……”身后“陈默”的嘶鸣带着不耐烦,拖拽我的力量猛地加大,我的小腿撞在门框上,一阵钻心的疼。
但疼痛反而刺激了求生的本能,回到三岁?变成毫无意义的“纯净养料”?绝不!
我猛地扭头,不再去看那只令人绝望的观察之眼,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梯间尖声哭喊起来:“救命啊——!着火啦!着火啦——!”
孩童的声音尖锐得刺破走廊的寂静,“着火”这两个字在任何居民楼里都有着惊人的穿透力和动员力。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楼上传来了开门的动静,还有隐约的惊呼声。
“陈默”的动作明显一滞,他(它)似乎没料到我会用这种方式。
维持社会皮囊的“规则”,暂时制约了它,它不能当着可能被惊动的“正常”邻居的面,强行掳走一个哭喊救命的小孩。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疑,我感觉到脚踝上的钳制稍微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肾上腺素在燃烧我最后的存在感,我像一尾滑溜的鱼,猛地将脚从那只粘滑的手中挣脱出来,甚至顾不上甩掉拖鞋,赤着脚,头也不回地冲向漆黑的楼梯间!
身后传来“陈默”压抑着暴怒的低吼,以及王阿姨家门轻微合上的声音。
他们没有立刻追来?是顾忌被更多“非同类”看到,还是说……我的逃跑本身,也在某种“观察”范围内?
我不敢深思,只是拼命地向下跑。七岁的身体,腿短力弱,每一级台阶都显得格外高耸,黑暗的楼梯间像是巨兽的食道,旋转着,吞噬着光线和希望。
我摔倒了,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但立刻爬起来继续跑,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不能停,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哑地喘息。
几层楼?我不知道,我只想逃离这栋大楼,逃到有光的地方,逃到……有真正“人”的地方!
终于,我看到了底楼单元门的模糊轮廓,那扇玻璃门,外面就是小区路灯昏黄的光!自由!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用力推开沉重的单元门——
冷风夹杂着细雨吹在脸上,我贪婪地呼吸着这“外面”的空气,踉跄着冲进雨幕中。
得救了……吗?
我站在小区空荡荡的道路中央,雨水迅速打湿了我单薄的、明显过大的睡衣。
我环顾四周,深夜的小区寂静无声,只有路灯在雨丝中晕开一圈圈孤寂的光斑,每一扇窗户后面都黑洞洞的,像无数只沉睡的、或是假装沉睡的眼睛。
我去哪里?报警?警察会相信一个七岁孩子的话吗?说我的男朋友是怪物,邻居也是怪物,他们在用我做什么青春能量实验?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个走失的、胡言乱语的孩子,然后……然后会把我送回“家”,送回陈默身边?或者,警察里……也有“它们”?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无处可去,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七岁的林晚可以容身的地方。
绝望再次攫紧了我,我抱着双臂,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遗弃的、等待屠宰的羔羊。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缓缓停在了我面前。
是一辆黑色的、款式普通的轿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戴着眼镜,看起来温和而稳重。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下这么大雨,你爸爸妈妈呢?”他的声音充满关切,是那种典型的、让人放下戒心的长辈语气。
若是平时,我会警惕陌生人。但现在,他是我在绝境中遇到的第一个看似正常的、流露出关心的人,或许……或许他是真的警察?或者是夜归的好心人?
求生的欲望让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叔叔……救命……有、有怪物……陈默……对门的阿姨……他们不是人……”
我急切地想表达我的恐惧,想证明我不是在胡闹。
中年男人耐心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关切,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凝重。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身上不合身的睡衣,以及我裸露的、带着擦伤和泥污的脚踝。
“别怕,小朋友,慢慢说。”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你叫林晚,对吗?”
他……他知道我的名字?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与王阿姨如出一辙的、冰冷的计算光芒。
“编号707,你的‘回归反应’比预期强烈了百分之十三点七。”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朗读实验数据,“不过没关系,小小的波动在可控范围内,外面不安全,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看起来干净、修长,却让我感到比“陈默”的粘滑手掌更深的恐惧。
“跟我回去吧,‘园区’需要你这样的优质样本。”他微笑着说,声音轻柔,却如同死神的低语,“你的‘贡献’,将会推动‘镜像伴侣’项目的伟大进程。”
雨,更冷了。
我站在空旷的雨夜里,前有未知的黑暗,后有伪善的追兵。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捕兽夹,而我,是那只无处可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