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陈望舒成了青空文库的常客。
每天下午三点,他准时出现在图书馆,而靠窗的那张桌子永远为他空着。桌上总会放着一杯刚泡好的玄米茶,热气袅袅升起,在午后的阳光中盘旋。
琉璃似乎总能预知他的到来。
今天,陈望舒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打印好的部分书稿前来。他在琉璃对面坐下,将稿子推到她面前。
"这是前三章,"他有些紧张地说,"可能读起来会有点生硬。"
琉璃接过稿子,认真地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书签夹在首页。她打开笔记本,写道:「我会用心读。现在,请先喝茶,茶要凉了。」
陈望舒端起茶杯,看着琉璃开始阅读。她读得很慢,时不时用铅笔在稿纸边缘做记号。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他注意到,当她读到特别喜欢的段落时,会不自觉地微微点头;遇到疑惑处,则会轻轻蹙眉。这种无声的反应,比任何语言评价都更让他心跳加速。
一个小时后,琉璃放下稿子,拿起笔。
「陈先生,您笔下的女主角,为什么总是穿着紫色的衣服?」
陈望舒愣住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可能是因为..."他斟酌着用词,"紫色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穿的那条裙子。"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了。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琉璃的耳尖微微泛红,她低头快速写着:「那个女孩在寻找的'山海之外',是不是就在她心里?」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在陈望舒心上。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终于苦笑:"你说得对。我一直在写别人的故事,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琉璃轻轻将手放在稿纸上,指了指其中一段描写:「但是这里很美。月光下的海,像是洒满了碎银。让我想起在镰仓看过的夜海。」
"你也喜欢海?"陈望舒问。
琉璃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在笔记本上翻过一页,快速地画了起来。不过几分钟,一幅简单的素描出现在纸上:月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岸边坐着一个看海的女孩。
「这是我梦里常出现的画面。」她写道。
"真巧,"陈望舒轻声说,"我昨晚刚梦到类似的场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这种莫名的默契,让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时,图书馆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琉璃立即站起身,向对方鞠躬。
"月岛小姐,"男人声音洪亮,"我要的资料找到了吗?"
琉璃点点头,快步走向书架。陈望舒注意到,在面对外人时,她的表情变得格外拘谨,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
男人取了资料离开后,琉璃才放松下来。她回到座位,写道:「抱歉,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没关系。"陈望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琉璃明白他在问什么。她的笔尖在纸上停顿良久,才缓缓写道:「十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笔迹依然平稳,但陈望舒却从中读出了一丝隐痛。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琉璃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继续写道:「没关系。虽然不能说话,但我有了更多倾听的时间。而且,文字让我认识了很多人,包括陈先生。」
陈望舒看着这行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傍晚时分,图书馆要闭馆了。陈望舒收拾好东西,正要道别,琉璃却递过来一个信封。
「这是给您的回信。」她在笔记本上补充写道,「关于您的小说,我有些想法,但今天来不及写了。」
回公寓的路上,陈望舒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信纸是淡紫色的,带着淡淡的樱花香气。琉璃用工整的字迹写满了三页纸,不仅有对小说的细致点评,还分享了她自己写作时的心得。
在信的结尾,她写道:
「陈先生,您笔下的世界很美,但总觉得缺少了温度。也许是因为您一直在用观察者的视角写作。为什么不试着走进那个世界,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呢?
PS:明天下午,我要去神保町的旧书店街采购图书。如果您有空,可以一起来。那里有很多中国古籍,或许能给您灵感。」
陈望舒把信读了三遍,然后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
那天晚上,他打开电脑,开始修改小说。这一次,他试着不再做一个旁观者,而是真正走进角色的内心。令他惊讶的是,阻塞多日的灵感突然如泉水般涌出。
写到深夜时,他收到一封邮件,是一个陌生的发件人。邮件内容很短:
「陈先生,我是琉璃。这是爷爷帮我申请的邮箱。突然写信是因为想到了一个情节:如果那个寻找'山海之外'的女孩,其实是在寻找一个能听懂她沉默的人呢?
又及:明天下午一点,神保町站见。」
陈望舒反复读着这封邮件,最后回复道:
「月岛小姐,你的建议让我茅塞顿开。另外,我很期待明天的行程。
PS:在我的新修改的章节里,女主角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听懂她沉默的人。」
点击发送后,他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夜空中繁星点点。他想起琉璃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忽然觉得东京的夜晚,也可以如此温柔。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月岛琉璃抱着笔记本电脑,反复读着陈望舒的回信。当她看到最后一句时,把发烫的脸埋进了膝盖。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树梢,像是为她无声的喜悦做着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