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家的传统町屋坐落在文京区一条幽静的坡道上,青石板路被前夜的雨水洗得发亮。陈望舒穿着唯一一套深色西装,手捧精心包装的礼盒,在门前深呼吸三次才按下门铃。
玄关的移门无声滑开,月岛夫人穿着墨色绉绸和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微微颔首,眼神却像透过冰层打量着他。
"请进。"她的声音比电话里更加冷淡。
陈望舒脱鞋时注意到鞋柜里整齐摆放着三双男式拖鞋,尺寸都偏大。这让他想起琉璃说过,祖父和两个舅舅都是剑道高手。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侧挂着的字画都是复古的汉诗作品。在一幅"海内存知己"的书法前,陈望舒停下脚步。
"那是祖父年轻时写的。"月岛夫人突然开口,"在他还相信中日能够友好往来的时候。"
茶室的樟子门缓缓拉开,室内的景象让陈望舒心头一紧。月岛宗一郎跪坐在正中央的床间前,身着家族纹付羽织袴,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身旁的刀架上横置着一柄太刀,刀鞘上的金饰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琉璃跪坐在祖父左下首,穿着淡粉色的访问着,手指在袖中绞得发白。看见陈望舒时,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眼神满是担忧。
"月岛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陈望舒行最郑重的跪坐礼,将礼物推至身前,"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月岛宗一郎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经历过战火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中国人?"
"是。来自中国杭州,陈望舒。"
老人突然冷笑一声,伸手取过太刀。刀刃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茶室里格外刺耳。
"祖父!"琉璃忍不住打出手语,手指因为焦急而微微发抖。
月岛夫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用口型说:"保持礼仪。"
"月岛先生,"陈望舒保持跪姿,声音尽量平稳,"在谈话之前,我想先归还一件属于月岛家的物品。"
他取出那个精心保管的防水文件夹,里面是那封泛黄的信件和一张老照片。当照片滑落在榻榻米上时,月岛宗一郎的动作突然停滞了。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穿着中山装的陈明远和穿着学生制服的月岛宗一郎,背景是南京的紫金山。
"这...这是..."老人的手开始颤抖,太刀"哐当"一声掉在榻榻米上。
陈望舒双手奉上信件:"1936年冬,陈家船队在琉球海域遭遇风暴,返航时救起一位遇险的日本学者。那位学者在陈家养伤三个月,与家祖父结为莫逆。"
茶室里落针可闻,只有老人粗重的呼吸声。他颤抖着接过信纸,当看到熟悉的笔迹时,老泪纵横:
"明远兄...他居然...还留着这些..."
就在这时,茶室的樟子门被猛地拉开。中村老人站在门口,穿着罕见的正式和服:
"宗一郎,六十年了,是时候放下执念了。"
月岛宗一郎像被击中般抬起头。中村老人走进茶室,跪坐在他面前:
"你还记得吗?1937年春天,你执意要回中国。我说太危险,你说'恩义重于泰山'。"
月岛宗一郎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笑脸:"我在南京找到明远兄...我们立下誓言..."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中村接话,"月岛家与陈家永不为敌。"
琉璃适时地端来茶具,按照茶道礼仪开始点茶。当她跪着将茶碗奉给祖父时,月岛宗一郎终于接过茶碗,对陈望舒说:
"坐近些吧,孩子。"
茶香袅袅中,横跨三代人的隔阂,在一杯清茶中开始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