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染坐在梳妆台前,手里的木梳停滞在发梢已经很久了。
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张清秀却缺乏生气的脸。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下两圈浓重的青黑,像是永远无法褪去的印记。眼神是空的,仿佛透过镜面,在看什么很远的地方,又或者,什么都没看。
她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球传来轻微的刺痛。
该去上班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缓慢地形成,却迟迟无法驱动身体。四肢百骸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陷在无形的、粘稠的胶水里,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最终,她放下梳子,没有涂口红,也没有描眉。只是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小小的、分装好的药盒,熟练地倒出今天早晨的份额——两颗白色的,一颗黄色的。没有水,她就那么仰头,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药片划过喉咙,留下苦涩的余味,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走出卧室,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刺得她眼睛发疼。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片光亮,走在阴影里。
地铁里人潮拥挤,各种声音、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嗡鸣。戚染紧紧抓着扶手,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疼痛来对抗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恶心。她感觉自己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沉入冰冷的海底。
“星艺出版社”到了。
她挤出车厢,走进办公楼,刷卡,进入编辑部。同事们的谈笑声在她耳边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低着头,快速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神却无法聚焦。
“戚染,早啊!”邻座的同事小杨热情地打招呼。
戚染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扯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极其微弱的笑容,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早。”
小杨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今天天气真好啊,周末我们打算去郊游,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谢谢。”戚染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有点事。”
她有事。她唯一的事,就是和自己脑海里的怪物搏斗,就是努力维持表面上的正常,不要在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崩溃。
午休时间,她拒绝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到离公司两条街远的一家心理诊所。
诊室里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淡蓝色调和中性的香氛。林医生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温婉的女性,她看着戚染,目光平静而关切。
“最近感觉怎么样,戚染?”
戚染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医生以为她今天又不打算开口了。
“……还是老样子。”她终于说,声音干涩,“睡不着,吃不下……很累。”
“情绪上呢?有没有什么时候,感觉稍微轻松一点?”
戚染摇了摇头。轻松?那是一个太过遥远和陌生的词汇。她的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灰色的玻璃罩里,外面的阳光、声音、色彩都变得模糊不清,而她被困在其中,无法呼吸。
林医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温和:“药按时吃了吗?”
“嗯。”
“有没有想过,尝试一下我之前建议的,参加一些简单的社交活动,或者培养一个小爱好?哪怕是下楼散散步也好。”
戚染再次沉默。她知道林医生是为她好,但那些建议听起来如此不切实际。散步?她连走到地铁站都觉得用尽了全力。社交?她连维持一次简单的对话都觉得疲惫不堪。
“我……试试。”她最终只是低声说。这是她惯常的回答,不是为了敷衍,而是她真的想“试试”,但身体和心灵却像背叛了她一样,无法执行大脑发出的指令。
五十分钟的治疗时间到了。戚染站起身,礼貌地向林医生道别,然后离开了诊所。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街上行人熙攘,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和生动的表情。只有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游魂,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这个鲜活的世界里。
她抬起头,看着被高楼分割成狭小方块的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
她的世界,一直是灰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