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林深盯着那抹寒光，左手慢慢抬起来，指尖触到刀柄，将它翻了个面，压进袖中。偏厅烛火微晃，映得他指节泛白。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府尹的声音低沉地传进来：“医官，他如何？”
“回大人，毒素已入经络，暂以银针引出部分浊气，但右臂三日内恐难发力，若再受激，可能伤及心脉。”医官低声答。
“可还能说话？”
“能，只是需静养。”
帘子掀开，府尹走了进来。他站在软榻前，目光扫过林深苍白的脸，又落在桌上那只空了的药碗上。
“你拼死带回的东西，本府不能视而不见。”他说，“但你也得明白，一根丝线，牵不动权贵的衣角。”
林深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那不是普通的线。”
“我知道。”府尹从怀中取出油纸袋，打开，轻轻抖出那截银色丝线，“赵老仵作说，你在破屋外被袭击时，从刺客腰带上撕下来的？”
林深点头：“对方目标明确，只为夺证。出手狠绝，招式不似民间武人。”
府尹沉默片刻，转身对门外道：“取库中‘云鹤纱’残样来。”
不多时，一名文书捧着锦盒快步进来，恭敬呈上。府尹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小段银光流转的织物，纹路如云中飞鹤，细腻异常。
他将两段丝线并排置于灯下，细细比对。烛光映照下，断裂处纤维走势完全吻合，色泽、捻度也无二致。
“确是同源。”他缓缓合上盒盖，语气凝重，“此布为贡品，每月仅限三位京官申领，非市井可得。近月领用者——礼部尚书、枢密副使、还有……宫中一位内侍省押班。”
林深瞳孔微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条线，已经碰到了权力的边角。
“大人，”他艰难开口，“这丝线出现在刺客身上，说明有人不愿我们查下去。而他们动用的药粉，能使人假死，极可能用于暗中转运活人。若真有此类勾当，必需严密场所与高阶通行令符，绝非寻常匪类所为。”
府尹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为何如此坚持？凭一根线，一口断言，就要撼动朝中人物？”
林深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因为我见过太多尸体，表面无声，实则满身冤屈。若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那验尸之人，不过是在替凶手掩埋真相。”
府尹眉头微动，终是轻叹一声：“你说得容易。可一旦追查，若牵出不该牵的人，这开封府，未必护得住你。”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赵铎拄着断扁担走进来，脸色沉重：“大人，我刚想起来一件事——那破屋里留下的碎布，边缘有烧焦痕迹，像是从大件衣物上匆忙剪下的。若那人身穿‘云鹤纱’制成的袍服，又急于脱身，才会留下这般残片。”
府尹眼神一凛：“你是说，那囚禁之地，曾有穿此料之人出入？”
“极有可能。”赵铎点头，“而且……那人或许并非自愿前往。”
屋内一时寂静。烛芯爆了一下，火星坠落，被风吹散。
府尹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住：“明日一早，我会命人暗查三位领用者的近侍名录，看是否有亲信近日失踪或调离。你们二人暂留府中，不得擅自外出。”
林深想坐直身体，却被一阵隐痛扯住肩胛，只能靠左手支撑：“大人，时间拖不得。刺客今夜失手，下次必更狠绝。若幕后之人抢先毁迹，线索便断了。”
“所以才要稳。”府尹冷声道，“你已中毒，不能再涉险。此事由本府主持，自有分寸。”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偏厅重归安静。林深闭上眼，脑海中反复浮现那间破屋：桌角残留的药粉、地面箱匣压痕、墙上模糊的绑缚印迹。他右手无法动弹，便用左手摸索怀中，掏出一张空白纸页，咬牙撑起身子，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三个词：
银丝、药毒、活囚。
每一个字都像凿出来的，笔画颤抖却清晰。
赵铎坐在角落的木凳上，喘息仍未平复。他看着林深写字，低声问：“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操纵？”
“还不清楚。”林深声音低哑，“但能让刺客穿贡品级丝绸执行任务，此人必在体制之内，且有权调动宫中资源。若只是劫财害命，不会如此缜密布局。他们怕的，是我们发现那个‘活人’的存在。”
赵铎皱眉：“你是说，那箱匣里关的，是个还活着的重要人物？”
“不然何必用药粉伪装死亡？”林深睁开眼，“尸体不需要迷倒。”
窗外风声渐紧，吹得灯笼摇晃。一道光影掠过墙面，像刀锋划过。
林深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那瓷瓶里的药粉残迹，还在吗？”
“在我怀里。”赵铎拍了拍胸口，“没丢。”
“好。”林深闭目，“等我能动，第一件事就是试它的反应。现代医学中有试剂可测神经抑制类药物，这里虽没有，但可用热熏法观察挥发性成分。若真是提纯过的复合制剂，遇高温会有特殊气味。”
赵铎点头：“我明日就去验尸房准备熏炉。”
两人再无言语。偏厅只剩烛火噼啪声，和林深略显滞涩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响动。一名差役端着一碗新药进来，放在桌上，又悄然退下。
林深没碰那碗药。他的左手仍攥着那截银丝线，指腹摩挲着纤维的质感。这种丝线，只有特定织造局才能产出，每一匹都有编号登记。只要查到流向，就能顺藤摸瓜。
可他也清楚，真正危险的不是线索本身，而是谁在守护这些秘密。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夜色浓重，城中灯火稀疏。他知道，在这座城里，有些真相藏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着被撬开一道缝。
而他已经伸出了手。
府尹回到书房，重新打开锦盒，凝视那截银丝良久，忽然唤来文书：“去查上月‘云鹤纱’申领记录的副本，尤其是押班李元通那一份——看看他报损的边角料，是否与现场残片数量相符。”
文书领命欲走，又被叫住。
“等等。”府尹低声，“别走明档，调暗卷。”
文书会意，迅速退下。
烛光下，府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神幽深。他知道，一旦翻开这一页，就再也合不上了。
偏厅内，林深靠在软榻上，左手缓缓收紧，银丝嵌入掌心，留下一道浅痕。他没有松手。
烛火映着他半侧脸庞，目光沉静，像在等待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安宁。
差役匆匆穿过回廊，手中密函未封，脚步急促。拐过月门时，袖口擦过墙沿，洒出几粒灰白粉末，落在青砖缝隙里，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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