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长到能跑会跳的年纪,总爱缠着啊飙去海边。
小家伙腿短,跑起来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手里攥着个塑料小桶,专捡沙滩上最圆的贝壳。“爷爷,你看这个!”他举着贝壳冲过来,壳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沙,“像不像你故事里的那个?”
阿飙蹲下身,替他擦掉鼻尖的汗珠。夕阳把海面染成金红,浪花卷着碎光涌上岸,在他们脚边留下层薄薄的白沫,像撒了把碎盐。“像。”他说,“比故事里的还圆。”
小家伙突然指着远处的礁石:“爷爷,那里有个老奶奶!”
阿飙的心猛地一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礁石顶上站着个模糊的身影,蓝布褂子在晚风中轻轻飘着,手里像提着什么东西,白花花的,被夕阳照得发亮。
“在哪呢?”他故意问,声音有些发紧。
“就在那儿呀!”小家伙跺着脚,“她还冲我笑呢!旁边还有个小哥哥,在捡贝壳!”
阿飙没再说话,只是望着那片礁石。浪花拍上去,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等水珠落回海里,礁石顶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缕被风吹散的盐粒,在光里打着旋。
“他们走啦?”小家伙有点失望,把手里的贝壳放进桶里。
“嗯,回家了。”阿飙摸了摸他的头,“他们知道你喜欢贝壳,以后会留更多给你。”
从那以后,每次来海边,小家伙的桶里总能装满圆滚滚的贝壳,有些壳上还沾着细小的盐晶,晒在太阳下亮晶晶的。他说这是“海爷爷海奶奶”送的,阿飙听了,只是笑着帮他把贝壳串成风铃,挂在阳台的栏杆上。
风一吹,风铃“叮铃叮铃”响,像海浪拍打着贝壳,又像有人在轻轻撒盐,簌簌的,带着股暖烘烘的咸。
有年深秋,阿飙的老寒腿犯了,没能陪小家伙去海边。傍晚时,小家伙抱着个湿漉漉的竹篮跑回来,篮子里装着半篮海盐,还有片特别大的贝壳,壳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字。
“是那个老奶奶给我的!”他举着篮子献宝,“她说爷爷腿疼,用这盐泡泡脚就好了。”
啊飙看着那篮盐,眼眶突然热了。盐粒白得发亮,带着海水的清腥,竹篮的把手处缠着圈蓝布,布角磨得毛茸茸的,像被人攥了很多年。
那晚,他用那海盐泡脚,水温正好,暖意顺着脚底往上爬,一直暖到心口。窗外的风铃响了一夜,像是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混着远处的海浪声,温柔得不像样子。
后来,阿飙的记性渐渐差了,很多事都记不清,却总在潮起的时候,搬个小马扎坐在海边,手里摩挲着片贝壳。孙子问他在等谁,他就指着海面笑:“等两个老朋友,他们说好了,会带着最圆的贝壳回来。”
有天清晨,孙子发现爷爷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片贝壳,贝壳的内壁,被磨出了片光滑的弧度,像个浅浅的拥抱。
那天的潮水特别大,漫到了他的脚边,退去时,在沙地上留下个完整的盐圈,圈里摆着无数细小的贝壳,拼出个模糊的“谢”字。
风穿过空荡荡的风铃,发出“呜呜”的声,像有人在轻轻叹息,又像在笑。远处的海浪层层涌来,把所有的念想都卷进怀里,再慢慢铺开,像一张写满了温柔的纸,铺在金灿灿的沙滩上,等着下一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