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新抽的芦苇气息,漫过沙滩时,总像在哼一首老调子。
小家伙长成了少年,不再整天提着贝壳桶疯跑,却总爱在潮退后的滩涂徘徊。他知道曾祖父的故事,知道那些关于盐粒和蓝布褂子的传说,也知道沙滩上那些莫名出现的盐圈,不是海浪的偶然杰作。
这天傍晚,他在礁石缝里发现个奇怪的东西——半块腐朽的木板,上面钉着片蓝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盐”字,被海水泡得发乌,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
“是她的篮子碎片吗?”少年喃喃自语,把木板小心地挖出来。木板背面粘着层干硬的海泥,抠开泥块,里面竟嵌着几粒盐晶,晶莹剔透,像被时间封存的星子。
他把盐晶放进兜里,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抬头时,看见远处的海面上飘着个小小的白点,像谁遗落的竹篮,随着浪头起伏,不远不近地跟着海岸线移动。
“在等我吗?”少年笑了笑,沿着沙滩慢慢往前走。那白点也跟着动,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像个温柔的影子。
走到老学校旧址时,他停下了。图书馆早已翻新,玻璃幕墙映着晚霞,亮得晃眼。但他总觉得,在某块地砖下,还藏着当年的粉笔灰,藏着日光灯管“滋滋”的嗡鸣,藏着那个弯腰撒盐的佝偻身影。
口袋里的盐晶突然发烫,像揣了块小太阳。少年低头一看,盐晶竟融成了小小的水珠,在掌心滚了滚,又凝成细小的盐粒,拼出个模糊的箭头,指向海边。
他顺着箭头的方向跑,跑到滩涂最深处时,看见沙地上躺着个完整的贝壳,贝壳里盛着半壳清水,水面上漂着一缕蓝布丝,和他捡到的木板上的布料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们在。”少年对着海面轻声说,“曾祖父说,记得就是回家的路。我们一直都记得。”
话音刚落,远处的白点突然加速,像被风推着,往岸边漂来。浪头卷着它上岸时,少年看清了——那不是竹篮,是片巨大的贝壳,壳内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里面盛着满满一壳海盐,白得晃眼。
夕阳沉入海面的瞬间,贝壳突然“咔嗒”一声合上了,再打开时,盐粒不见了,里面躺着本小小的线装书,纸页泛黄,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勿念”。
字迹娟秀,带着点海水的晕染,像水蘸着浪涛写就。
少年把书小心地收好,转身往回走。身后的贝壳随着潮水退去,慢慢沉入海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盐痕,在沙滩上画出个完整的圆。
很多年后,少年也老了,坐在轮椅上被孙子推着看海。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本线装书,书页早已脆化,却依旧能看清那两个字。
“这是……”孙子好奇地问。
“是老朋友的信。”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说他们在那边,有吃不完的海盐,捡不完的贝壳,不用再惦记我们了。”
海风拂过,带着熟悉的咸湿。远处的浪涛拍打着礁石,声音温柔得像声叹息,又像句叮嘱。沙滩上,新的盐圈正在慢慢成形,圈里散落着几片小小的贝壳,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望着这片他们曾眷恋过的人间。
而那些关于夜课教室的影,关于海盐的念,最终都化作了海的一部分,在潮起潮落间,守着一个永恒的约定——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