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长到会走路时,最爱做的事就是攥着半片贝壳,在贝壳滩的螺旋纹路里蹦跳。她的小脚印落在沙上,很快就被涨潮的海水填满,只留下几粒被踩碎的盐晶,像撒了把碎糖。
“姐姐你看!”她举着贝壳喊,壳里盛着一汪海水,水面上漂着根细如发丝的蓝布,“是奶奶的布!”
刚放学的姐姐跑过来,蹲下身帮她把蓝布小心地拈起来。布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股熟悉的咸腥气,像刚从浪里捞出来。“收好吧,”姐姐把布丝放进妹妹的贝壳里,“这是奶奶给你的小礼物。”
那天夜里,姐妹俩做了同一个梦。梦里的夜课教室亮着青灰的灯,穿蓝布褂子的老人正往窗台上的竹篮里装盐,孩子趴在桌上用盐粒摆贝壳,摆着摆着突然回头笑:“你们看,这个像不像妹妹的小脚丫?”
醒来时,妹妹的枕头边多了三粒盐,排成个歪歪扭扭的小脚印形状。
镇上的小学开了门,老师给孩子们讲本地的故事,讲到贝壳滩的由来时,姐姐站起来说:“是奶奶和小哥哥用贝壳铺的路,想让我们走得稳稳的。”老师笑着点头:“对呀,就像海水总记得要退潮,好让沙滩喘口气。”
有年台风过境,掀翻了海边的几间老屋。清理废墟时,工人在地基下挖出个完整的陶罐,罐口用蓝布扎着,里面装着满满一罐海盐,盐里埋着个小小的红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银锁,锁身上的“孙”字被盐浸得发亮,像新刻的一样。
姐姐认出这是故事里的银锁,抱着陶罐跑到贝壳滩,把银锁放进螺旋中心的旋螺壳里。潮水涨上来时,她看见壳里的银锁慢慢浮起,跟着浪头转了个圈,像在点头,然后沉入水里,再也没浮上来。
“它回家了。”妹妹拉着她的衣角说,手里的贝壳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壳内的虹彩里映出个小小的身影,正举着银锁冲她们笑。
台风过后,贝壳滩上的海蓬子长得更旺了,沿着螺旋纹路爬成绿色的网。秋天收获时,守屋的人家把海蓬子腌成咸菜,装坛时总会在每个坛底放片贝壳。来买咸菜的人说,这咸菜里有股特别的鲜,像混着阳光的味道。
摄影师又来了,这次他带着无人机,想拍贝壳滩的全貌。镜头升空时,他看见螺旋中心的旋螺壳在阳光下闪着光,而潮水退去的沙滩上,正慢慢浮现出用盐粒摆的字——不是“勿念”,是“常来”。
字很快被新的潮水覆盖,却在无人机的存储卡里留下了痕迹。摄影师把照片洗出来,放大后发现,盐粒的缝隙里嵌着无数细小的贝壳,每个贝壳上都有个针尖大的小孔,像被人用手指轻轻戳过。
“是在数我们来了多少人呢。”老人的孙子看着照片笑,把它贴在线装书旁边。风吹过时,照片上的盐粒仿佛在动,线装书里的贝壳轻轻回应,像在说“没错”。
妹妹上小学那天,姐姐把自己戴了多年的旋螺壳挂在她脖子上。“奶奶会看着你的。”她说。妹妹摸了摸壳上的蓝布,突然指着教室窗外笑:“姐姐你看,海边有两个影子在挥手!”
窗外的海面上,浪花正卷着一片蓝布飘过,布角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只挥别的手。教室里的孩子们正在朗读课文,声音混着远处的海浪声,温柔得像首歌。
而那间只存在于梦境和故事里的夜课教室,此刻仿佛就藏在贝壳滩的某个角落,青灰的灯光透过贝壳的缝隙渗出来,映着满地簌簌的盐粒,像在说:
“你看,日子这么好,要笑着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