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课本里总夹着片贝壳。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最普通的扇贝壳,边缘被海浪磨得圆润,背面沾着几粒洗不掉的盐晶,像星星落在上面。她写字时总爱摩挲贝壳,老师走过来看见了,笑着问:“这是你的护身符吗?”
“是奶奶送的。”妹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海边的晨露,“她说夹在书里,字会写得更圆。”
那天下午的美术课,老师让画“最想念的人”。妹妹趴在桌上,用蓝色蜡笔涂出片海,海面上漂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撒出的盐粒用白色蜡笔涂得亮晶晶的,像串会发光的线。竹篮旁边站着两个身影,一个高,一个矮,高的穿蓝布褂子,矮的举着贝壳,衣角都飘向同一个方向——岸边的教室。
“这是奶奶和小哥哥。”她指着画给同桌看,“他们在等我们放学呢。”
同桌凑过来看,突然指着画角:“这里怎么有片贝壳?”
妹妹低头,发现画纸右下角不知何时多了个淡淡的贝壳印,边缘泛着白,像用盐粒拓上去的。她笑着用蜡笔把印子描粗:“是他们自己画的呀。”
放学回家的路上,姐妹俩沿着贝壳滩走。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沙滩上的螺旋纹路交叠在一起,像两条会动的线。妹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海水里的倒影喊:“姐姐你看!”
水面上,除了她们的影子,还有两个模糊的轮廓,正弯腰捡贝壳。蓝布褂子的衣角在水里晃了晃,像条温柔的鱼。等她们蹲下身想看得更清时,浪头卷过来,影子碎了,只留下几片贝壳在水面打转。
“他们又来送贝壳了。”姐姐捡起片旋螺壳,壳里盛着半壳沙,沙里埋着粒特别大的盐晶,像颗小珍珠。
那年冬天,镇上的老榕树下搭起了戏台,唱的是本地的老戏《海婆寻孙》。妹妹抱着贝壳坐在前排,看到戏里的老奶奶提着竹篮在海边哭时,突然指着戏台角落喊:“她在那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有空荡荡的后台入口,挂着的蓝布幕布被风吹得轻轻晃。但戏台上的演员说,刚才唱到最悲的地方时,总觉得有股暖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盐味,让嗓子突然不哑了。
散场后,妹妹在戏台角捡到片贝壳,壳上用红颜料画了个小小的笑脸,颜料里混着细沙,像刚从滩涂里挖出来的。她知道这是谁画的,把贝壳小心地夹进了那本讲《海婆寻孙》的戏词里。
开春后,学校组织去贝壳滩春游。孩子们在螺旋纹路里奔跑,笑声惊起了滩涂上的小蟹。妹妹和几个同学比赛捡贝壳,她总能捡到最圆的那种,壳上还总沾着盐晶,阳光下亮闪闪的。
“你有秘诀吗?”同学问。
妹妹指着远处的海面笑:“因为有人在帮我挑呀。”
海风正好吹过,掀起她脖子上的旋螺壳,壳里的盐晶碰撞着发出“沙沙”声,像有人在轻声应和。
夕阳西下时,老师给孩子们拍合影。照片洗出来后,大家发现沙滩上的螺旋纹路里,多出了几个用盐粒摆的小笑脸,正好在每个孩子的脚边。而远处的礁石上,有两个模糊的白点,像两朵不会落的盐花。
妹妹把照片贴在课本的封面上,和那片贝壳并排。翻开课本时,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盐味,像有人刚从海边走来,把海风和念想,都悄悄藏进了字里行间。
而那间只存在于时光深处的夜课教室,此刻仿佛就飘在贝壳滩的上空,青灰的灯光化作了漫天的星子,落在每片贝壳上,落在每个孩子的笑脸上,轻轻说:
“你看,这么多孩子,都在替我们好好长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