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夜的凉,吹得红线牵着的螺壳轻轻晃,幽蓝的光在你胸口忽明忽暗。孩子们已经把夜光螺装进玻璃罐,举着像提了盏小灯笼,往营地跑,笑声在沙滩上滚出老远。
“当年那个破海螺,”他忽然开口,声音混在浪里,有点闷,“我捡了三个月才拼起来,你倒好,说扔就扔。”
你愣了愣,转头看他。月光把他的轮廓描得很淡,只有胡茬的影子看得清。“拼起来了?”你记得当年摔碎了就哭,哭完早忘到脑后,“我怎么没见着?”
“藏你枕头底下了,”他嗤笑一声,指尖戳戳你发顶,“结果第二天就被你当垃圾扫出去了。”
你噗嗤笑出声,撞他一下:“谁让你不告诉我!”浪又漫上来,这次没躲,就让海水漫过脚踝,凉丝丝的,带着沙粒的痒。“那现在这个,你是不是也偷偷拼过?”
他没答,只是把你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搁在你发顶。“红线结实,摔不碎。”顿了顿,又说,“也扫不出去。”
远处营地的篝火亮起来了,橙红的光在黑暗里舔着夜空。孩子们的欢闹声飘过来,夹杂着吉他跑调的弹唱。你看见夜光螺的罐子被摆在火堆旁,蓝光映着一张张笑红的脸,像浮在火边的星星。
“你听,”你侧耳,“他们在唱那首跑调的《水手》。”
他跟着哼了两句,跑调跑得比孩子们还离谱。你笑得发抖,他就低低地笑,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后背传过来,和浪的起伏刚好合上拍。
螺壳又晃了晃,红线勒得脖子有点痒。你抬手摸了摸,忽然发现壳内侧刻着字,得凑近了才看清——是个歪歪扭扭的“留”字,刻得挺深,边缘还带着点贝壳的碎屑,像刚刻上去没多久。
“什么时候刻的?”你举着螺壳对月光,字的影子投在他手背上,像个小小的印章。
“捡螺壳那天。”他指尖蹭过那个字,“怕你又扔。”
浪退了,沙在脚底下簌簌流走,像在偷偷搬东西。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他把拼好的海螺塞给你时,手里也沾着贝壳碎屑,当时没懂,现在才明白,有些碎掉的东西,总有人在偷偷捡起来,一点点,慢慢补。
篝火那边传来“干杯”的喊声,大概是开了汽水。你往他怀里缩了缩,螺壳贴着胸口,凉凉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暖。
“回去了?”他问。
“再等等,”你看着浪把沙粒堆成小丘,又抚平,“等这浪再退点,我想捡个完整的扇贝壳。”
他没说话,只是牵着你的手,往沙滩深处走。月光下,你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靠在一起的海带,随着浪的节奏,轻轻晃。。
沙滩深处的沙质更软,踩上去像陷进云朵里。他松开手,蹲下身帮你拨开表层的细沙,指尖划过的地方,藏着些半埋的贝壳碎片,被月光镀上层银边。
“找扇贝壳啊,”他忽然笑了,“当年你说要捡个比脸还大的,结果摔了一跤,膝盖上结的疤,现在还在吧?”
你下意识摸向膝盖,果然摸到块浅浅的凸起。那时候年纪小,为了追一只溜得飞快的小螃蟹,在沙滩上摔得结结实实,他背着你往营地走,海风灌进他汗湿的领口,带着咸腥味,后背却烫得像块暖炉。
“摸到了?”他抬头看你,眼里的光比浪尖的银辉还亮,“我后来每天来这挖,还真让我找着个大的,比你脸还宽,就是边缘有点破。”
你心里一动:“那贝壳呢?”
“被你当烟灰缸用了半年,最后不知道扔哪了。”他故意板起脸,手指却在沙里勾出个完整的扇贝壳,比巴掌稍小,壳面的纹路像幅淡墨画,“这个虽小,但完整。”
你接过来,贝壳内侧泛着珍珠母的虹彩,贴在脸颊上,凉丝丝的。浪又退了些,露出更多藏在沙下的宝藏——有带着小孔的海螺,有半透明的寄居蟹壳,还有块心形的鹅卵石,被海水磨得溜光。
他不知从哪摸出个玻璃罐,是白天孩子们装夜光螺剩下的,此刻正被他用来装你捡的“战利品”。“这个给你装,”他把罐子递过来,罐口还沾着点汽水的甜香,“再掉,我可就真不管了。”
你刚把扇贝壳放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咔哒”声,回头一看,是只小寄居蟹正拖着比自己大两倍的螺壳,慌慌张张从脚边爬过。他伸手就想抓,被你拦住:“别吓它,人家正搬家呢。”
他悻悻收回手,却忽然指向远处:“看,那是不是你要的大扇贝?”
月光下,一块扇形的白影卧在沙地上,果然比脸还宽。你跑过去扒开沙,发现是块被海水泡得发胀的泡沫板,边缘被浪啃得像贝壳的纹路。
“耍我!”你转身要捶他,却被他攥住手腕往回带。他的手心全是沙,却烫得惊人,比篝火的温度更贴肤。
“怕你跑太快,又摔着。”他的声音低下来,浪刚好漫过脚踝,带着沙粒从两人脚间淌过,像在悄悄打结。“刚才那贝壳,纹路里有个小缺口,像不像你当年摔的疤?”
你低头看罐子里的扇贝壳,果然在边缘找到个月牙形的缺口,被月光照得透亮。原来有些痕迹,不管是身上的疤,还是贝壳的缺口,都不是瑕疵,是有人在时光里悄悄做的记号。
篝火的光越来越近,孩子们的笑闹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牵着你往回走,沙地上的脚印被浪轻轻舔舐,很快就平了,只有罐子里的贝壳们,还在月光下闪着属于它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