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民俗馆的门,沙滩被洗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银。妹妹踩着水洼往贝壳滩走,木盒里的贝壳被湿气浸得润润的,摸起来像块凉玉。
旋螺壳里积了半壳雨水,水面漂着片完整的海苔,绿得发亮,像谁特意铺的桌布。她蹲下身,看见壳壁上沾着几粒盐晶,在晨光里闪着光——是昨晚涨潮时留下的,拼成个小小的“早”字。
“早啊。”她对着螺壳轻声说,指尖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的浪头应声卷过来,在沙滩上画出道银边,像在回应。
回民俗馆的路上,发现沙滩上多了串奇怪的脚印,比孩子的小,比螃蟹的大,脚尖处还带着个小小的弯钩,一直延伸到芦苇丛。妹妹顺着脚印走,在丛里捡到个被雨水泡软的纸船,船身画着贝壳,船帆是片蓝布,里面装着三粒盐,像三颗压舱石。
“是他们的船。”她把纸船放进木盒,纸页上的墨迹晕开,隐约能看出“安”字的轮廓。
上午,那个送画的女生又来了,手里捧着个石膏像——是用贝壳滩的沙子和着海水做的,塑的是个举着贝壳的孩子,身边卧着只小螃蟹,蟹钳上还夹着片蓝布。
“我用昨晚的潮水做的。”女生眼睛亮晶晶的,“沙子里混了盐,干了也不会裂。”
妹妹把石膏像摆在展柜最显眼的位置,和那本线装书并排。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石膏像的影子落在书页上,正好遮住那个“念”字,像在说“别念了,我们在呢”。
午后放晴,孩子们又涌到贝壳滩。有个小男孩举着片贝壳哭,说捡来的“星星贝”被浪卷走了。妹妹蹲下来,指着沙滩上的盐晶:“你看这些亮闪闪的,都是星星贝变的,它们没走,就是换了个样子陪你玩。”
小男孩似懂非懂,伸手去捧盐晶,盐粒从指缝漏下去,落在沙上,竟慢慢聚成个小小的贝壳形状。他突然笑了,拍手喊:“它变回来啦!”
妹妹看着那堆盐粒,忽然想起老人们说的“海有千万种模样,想念也有千万种形状”。就像此刻,盐是贝壳的形状,浪是拥抱的形状,而孩子们的笑,是故事最好的形状。
傍晚收摊时,木盒里多了片特别的贝壳——是用碎壳拼起来的,边缘用红线缠着,像件补好的旧衣裳。壳内侧用盐写着“谢”,笔画比往常深,像用尽了力气。
妹妹把它贴在胸口,能听见壳里细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呼吸。远处的浪涛层层涌来,又层层退去,在沙滩上留下新的盐痕,像一行永远写不完的信,等着明天的太阳来读。
夜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檐角。你刚把最后一碗海菜粥端上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白天那几个孩子,手里攥着攒了半周的玻璃弹珠,见了你就往石桌上摆,弹珠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喘:“我们画了张地图,你看这标记,是不是藏贝壳的好地方?”
桌角的海螺突然“嗡”地震了一下,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眼睛瞪得溜圆。你伸手摸了摸螺壳,才发现底下粘着片新鲜的海草,沾着的沙粒里还裹着颗极小的珍珠,在油灯下闪着温润的光。
“粥要凉了。”你往孩子们碗里舀粥,话音刚落,院外的篱笆就“吱呀”响了一声。回头看时,月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篱笆上挂着件蓝布小褂,衣角绣着的贝壳图案被风掀起,像只正要展翅的小海鸥。
“是隔壁阿婆的吧?”最小的孩子指着褂子下摆,“她今早说要去赶海,说不定是忘在这儿了。”
你刚要说话,海螺又轻轻震了一下,这次带着明显的节奏,像有人在远处用礁石敲摩斯密码。孩子们立刻凑成一团,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石桌上的玻璃弹珠不知何时滚成一圈,圈里的光斑随着月光晃啊晃,晃得人心头发痒——
这夜,看来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