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7分钟
第三章 七号线与七点七分
周五傍晚，整座校园像被谁调低了音量，只剩球场偶尔一两声哨响。许知言背着空书包走出校门时，盛玉衡正靠在公交站牌背后，低头刷手机。站牌LED屏滚动着红字：七号线 19:33 2分钟。
“送你？”盛玉衡抬眼，声音混进发动机轰鸣里，轻得几乎听不见。
许知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往他身旁半步站定。两人影子被路灯拉得细长，像两条平行钢轨，终于在尽头汇进同一辆公交车门。
车厢空荡。许知言选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盛玉衡落座外侧，中间隔着一条不到十厘米的缝。公交车晃一下，肩膀就碰一下，像某种不具名的节拍器。
“物理实验报告写完了？”盛玉衡问。
“嗯，数据误差百分之四点七，比预期小。”许知言顿了顿，补一句，“谢谢你把最后一组让给我记录。”
“不用。”盛玉衡单手支颐，看窗外霓虹，“我只是想听你报数。”
车窗玻璃映出两人的重叠剪影，随着路灯明灭，像老式胶片一帧帧闪过。许知言忽然想起实验台那束激光——笔直、安静、却烫得人不敢直视。
第三站上来一群穿校服的外校生，车厢顿时嘈杂。盛玉衡被涌过来的书包挤得身体一歪，肩膀贴上许知言的肩。隔着两层夏季校服布料，体温交换只需一秒。
“对不起。”盛玉衡下意识往回收。
“没事。”许知言没动，却悄悄把手臂搁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手背向外，静脉在灯下呈淡青色，像未干的墨水痕。
公交车一个急刹，盛玉衡的手掌落下，正好覆在那条静脉上。指尖先感受到的是自己的心跳，随后才是对方的——频率几近重叠。
四
“喂，许知言。”盛玉衡声音低得只能让两个人听见，“如果下一站我提前下车，你会不会跟？”
许知言侧头，目光从交叠的手背移到对方眼睛：“会。”
“为什么？”
“七分钟还没到。”他轻轻勾了下指尖，“债务没结清。”
盛玉衡笑出声，胸腔震动顺着皮肤传过去。那笑很短，却像有人把车窗拉开一条缝，夜风带着栀子花香灌进来，吹得人心口发凉又发烫。
下一站提示音果然响起：七分钟公园。盛玉衡按铃，起身，回头看他。许知言单手勾住书包带，跟下去。车门在身后合拢，像舞台幕布落下，把喧嚣与灯光一并隔绝。
站台正对一座废弃的旋转木马，铁架锈迹斑斑，却在月光里闪出银边。盛玉衡跳上低矮台阶，回头冲他伸手：“敢不敢坐？”
“设施许可证早过期了。”
“那就只转七分钟。”盛玉衡握住他手腕，把人拉上来，“不会有人检票。”
木马吱呀启动，手动推杆发出老旧齿轮的呻吟。七分钟像被拉长的橡皮筋，一端系在锈轴，一端扣在两人交叠的掌心。速度不快，却足够把夜景搅成流光。
“许知言，其实我第一次迟到，是故意的。”盛玉衡的声音混在风声里，“我想看看，年级第一会不会也踩点。”
“第二次呢？”
“想看看你会不会为我迟到。”
“那第三次？”许知言问。
盛玉衡没答，只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木马顶部悬吊的铜牌——制造日期：2007年7月。月光下，7字被锈迹啃掉一半，却仍能辨认。
“第三次，想找个理由，把七分钟变成七十分钟，再变成七年。”
旋转停止，时间刚好走到第七分钟。两人跳下平台，鞋底同时落地，像完成某种仪式。夜风掠过废弃游乐场，卷起地上的糖纸，发出清脆摩擦。
盛玉衡低头看表，指针指向19:47——离末班回校还有十九分钟。他忽然伸手，掌心向上：“借条。”
许知言愣住：“什么？”
“七分钟的借条。”盛玉衡笑，“万一哪天我忘了，你得拿它提醒我。”
许知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公交票，背面用圆珠笔写下一行小字：7:07，欠债人许知言。他把票轻轻放在那只摊开的掌心，指尖碰到对方生命线，短暂得像是错觉。
回程的车来得比预期早。车厢更空，两人选了最后一排。这一次，中间没有缝。车窗外的霓虹被拉成彩色直线，像实验台那束激光，终于找到接收屏。
末班车的广播报时：19:59。盛玉衡侧过头，声音低而稳：“许知言，末班车之后，就没有回校的七号线了。”
“我知道。”
“那下一站，你下车还是留下？”
许知言没立刻回答，只把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上前排座椅的塑料背。片刻，他轻声道：“留下。”
“理由？”
“七分钟太短，我想预支 seventy times seven。”
公交车驶进隧道，灯光瞬间熄灭。黑暗像巨大的遮光布，把两人裹进同一格胶片。盛玉衡伸手，指尖准确找到许知言的手背，掌心覆上去，十指交错。
没有观众，也没有计时器。隧道尽头亮起第一盏灯时，他们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两株向光生长的植物，在地下找到了彼此的坐标。
灯光重新洒进车厢，盛玉衡低头，用只能被一个人听见的音量说：
“许知言，末班车没有回头路，但七号线会循环。”
“循环多久？”
“直到我们不再迟到。”
车在校门口停下，铁门已关，保安亭灯黑。两人翻侧门，落地时惊动灌木里的野猫，喵呜一声窜向月光。宿舍楼的钟塔指向21:07——又一组七点零七。
盛玉衡抬头看钟，笑：“看来，七分钟追着我们跑。”
许知言拍了拍裤腿的灰，第一次主动伸手，拉住对方手腕：“那就让它追。”
月光把影子投在石板路，一前一后，却终于并肩。远处钟塔秒针继续走，滴答、滴答——
下一次七点零七，谁也不再是迟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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