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7分钟
第四章 七号线末班车的终点站叫"观澜湖",却把两个人带回了起点。
末班车的铁轨在身后发出"呲——"的收骨声,像替谁关上一道不会再打开的门。
盛玉衡把空书包甩到肩头,低头瞄一眼站台电子钟:00:10。比学校规定的就寝时间整整晚了两小时零十分——足够记一次"夜不归宿"。
"门禁怎么办?"他问。
许知言双手插兜,沿着B出口指示牌往前走:"今晚不想被门禁,也不想被七分钟卡死。"
盛玉衡愣了半秒,快步跟上。出口扶梯停运,两人踏在静止的金属齿道上,脚步声一前一后,像两条频率终于对齐的秒针。
夏夜的湖风带着水汽,吹皱了校服T恤的下摆。远处有露营的毕业生在放歌,灯光混着啤酒泡沫,一闪一闪。
他们谁也没提要去哪,只是并肩走。影子被路灯拉得极长,顶端黏在一起,末端拖进黑暗,像一条不肯解开的绷带。
"喂,考完了。"盛玉衡忽然开口,"志愿怎么填?"
"想去有七号线延伸段的城市。"许知言顿了顿,"你呢?"
"那我就去终点站。"盛玉衡笑,"反正总有人要坐回来。"
一句玩笑,却把自己先撩得耳热。他低头踢石子,听见许知言轻轻"嗯"了一声,像把回应折进风里。
湖的最深处停着一排锈迹斑斑的游船,浮板随着水波晃,发出"吱呀——吱呀——"的木板情话。
盛玉衡先跳上去,回头伸手。许知言抓住他手腕,借力的瞬间,船身剧烈摇晃,两个人同时前倾,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疼痛让彼此都蹲了下去,可一抬头,看见对方皱着眉却忍不住笑,笑意像电流,从眼底噼啪炸到指尖。
"七分钟计时器是不是又启动了?"盛玉衡揉着额头。
"这次不数了。"许知言抬手,把两人交握的掌心举到半空,"让表自己走。"
月光落在他们指缝,像给这份偷偷逾界的牵手补了一道追光。
船舱顶棚破了洞,星子从裂缝漏进来,落在木椅上,形成一条银白的"7"。
盛玉衡从裤兜掏出那沓公交票根——47张,最后一张写着"6.8 20:00——起点"。他把票根摊在船板上,按时间排成一条虚线,像给某段暗无天日的暗恋标出里程。
"第四十八张,我自己写。"他掏出笔,在空白票根上落笔——
债务清零,利息终身有效。
写罢,他把票根递到许知言面前:"签字?"
许知言没接笔,只伸手扣住盛玉衡的后颈,额头抵过去,声音低哑:"用唇印行不行?"
下一秒,票根被轻轻叼走,薄唇掠过笔尖,留下一道并不规整的"凹"形墨迹——像某个仓促却坚定的印章。
盛玉衡盯着那道湿痕,耳廓瞬间烧得通红。他想说点什么,却被许知言先一步揽进怀里,船身随水波晃,两颗心像终于对齐的齿轮,咔哒一声,严丝合缝。
远处露营灯一盏盏熄灭,世界沉入黑蓝。船板轻微撞到什么,发出"咚"一声脆响——是浮筒旁的铁环。
盛玉衡忽然意识到:船没有缆绳,他们正被水流一点点推向湖心。
"怕吗?"他问。
"怕什么?"许知言把下巴搁在他肩窝,声音含糊,"怕迟到?"
"怕回不去。"
"那就别回了。"许知言笑,"把七分钟延长到七十分钟,再延长到七年。"
盛玉衡扭头,鼻尖蹭到对方的鼻尖,呼吸瞬间交缠。他听见自己说:"好。"
字音落下的同时,唇被覆住。不同于隧道里那个仓促的试探,这个吻缓慢、笃定,带着少年特有的生涩与热烈,像把三年没说出口的喜欢一字字拆开来,又一点点拼成新的形状。
水天交界处泛起蟹壳青,随后镀上一层橘红。
船不知什么时候漂回岸边,浮板轻轻撞在堤石上,发出"咔"一声——像给某段旅程补上了句号。
盛玉衡醒来时,身上盖着许知言的校服外套,头顶天空正上演一场盛大的渐变。他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才发现两人十指一直扣着,掌心湿热,分不清是谁的汗。
许知言也睁眼,声音带着晨雾的沙哑:"天亮了。"
"嗯,七分钟过去了。"
"可我们还在迟到。"
盛玉衡笑,把那只相扣的手举到半空,对着初升的太阳晃了晃:"那就继续迟到吧——迟到整个夏天,迟到整个大学,迟到再也不需要七号线的那天。"
许知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干透的票根,在阳光下举起来——墨迹被湖水晕开,变成一朵小小的乌云形状。
"看,利息开花了。"
第一班公交缓缓驶入站台,司机打着哈欠推开门。
两人投币,机器"嘀"一声响,比七号线温柔许多。
车厢空荡,他们选了最后一排。中间没有缝,肩膀贴着肩膀,像把三年里所有偷偷错过的空隙一次性补齐。
盛玉衡把头靠在许知言肩上,闭眼之前,听见对方轻声说——
"下一站,不叫观澜湖,叫以后。"
他弯起嘴角,在心底默默应和:
以后,再也不数七分钟。
以后,所有迟到都合法。
以后,时间开始,而我们刚好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