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7分钟
第五章 以后,时间开始,而我们刚好在场。
车窗灌进凌晨凉薄的风,盛玉衡枕在许知言肩上,半梦半醒。
第一缕日光落在两人相贴的手臂,像给皮肤镀上一层软绒金边——无需再偷渡黑暗,也无需再倒数七分钟。
许知言抬手,把车窗拉下一条缝,风涌进来,带着早市炸油条的烟火味。
他低头看盛玉衡:睫毛在日光里投出细碎的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以后”,就是从可以坦然注视对方开始。
铁门半掩,保安大叔正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粤剧。
两人放轻脚步,却还是惊动墙头野猫,“喵呜”一声窜上树。
“回宿舍?”盛玉衡小声问。
“先吃早饭。”许知言抬下巴指向马路对面的早点摊,“今天不用刷卡。”
他们坐在塑料矮凳上,共一张折叠桌。老板娘端来两碗豆浆,一碟油条,顺手把找零压在酱油瓶底下,动作熟稔得像在照顾某对常住的小夫妻。
盛玉衡咬下一口油条,脆声在晨风里炸开。他抬眼,看见许知言正把豆浆推到他手边,指尖在碗沿轻敲两下——那是他们曾经在早读课上用来打节拍的暗号。
此刻不再需要暗号,他却还是下意识回应:食指弯曲,在桌面敲回三下。
声音轻,却像把整个夏天都敲得共振。
返校取毕业照。红色展板前围满学生,有人惊呼有人哄笑。
盛玉衡个子高,被推到最前排。他抬头,一眼找到照片里站在最后一排的自己和许知言——
中间隔着半个人宽,却都微微侧头,看向镜头外的同一个方向。
那时他们尚未十指相扣,却已在镜头里提前完成并肩。
许知言不知何时站到他右侧,伸手,指尖落在照片里两人之间的空隙:“这里,缺一张票根。”
盛玉衡笑,从裤兜摸出那张已在湖心盖过“唇印”的第四十八张公交票,对折,小心塞进毕业照背面——
像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缺口,像给某段无人知晓的岁月,补上一枚正式的邮戳。
他们回到高三(3)班。桌椅已清空,黑板擦得发乌,只剩左上角一小块粉笔灰——是值日表曾贴过的地方。
盛玉衡走到窗边,推开窗。六月的风带着操场青草味灌进来,吹得他眯起眼。
“还记得吗?第一次七分钟,就是在这里开始。”
许知言“嗯”了一声,抬手在窗台划了一道浅浅的粉笔印:“那时候,我们连影子都不敢重叠。”
他侧头,看向盛玉衡,声音低却稳:“现在可以重叠了。”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从肩膀到脚尖,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像把三年前未完成的拼图一次性对齐。
高考结束,实验楼废弃。光具座、激光笔、秒表都蒙了灰。
他们推门进来,尘埃在光束里翻飞,像无数细小的星。
盛玉衡从抽屉里摸出那只黑色秒表——荧光绿数字早已熄灭。
他拧开电池盖,换上新的,按下复位——
00:00 闪烁。
许知言走过去,把秒表平放在两人之间的实验台,指尖在塑料壳上轻敲:“再来一次?”
“不倒数了。”盛玉衡摇头,握住他的手腕,把秒表翻个面——屏幕朝下,“让它自己走,我们不再设终点。”
咔哒。
极轻的按键声,像某把无形的锁被打开,又像某道无形的门被带上。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并肩靠在实验台,看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旋转。
时间从未如此安静,也从未如此被需要。
领志愿表。老徐把两人同时叫进办公室,目光在电脑屏幕与他们对坐的脸上来回扫。
“想去哪?”他问。
“有七号线延伸段的城市。”许知言先开口。
“终点站。”盛玉衡接得自然,仿佛答案早已共用。
老徐挑眉,难得没训话,只在志愿表上盖下鲜红章印,然后把笔递给他们——
黑色金属壳,笔夹磨得发亮,正是当年划掉“许知言迟到”的那支。
“写上吧,以后别再迟到。”老徐语气淡,却罕见地补了一句,“但偶尔晚点,也没关系。”
盛玉衡接过笔,在志愿栏第一行写下学校名,然后把笔递给许知言。
许知言写完,顺手在表格右下角画了一个极小的“7”,像给某段旧时光留的暗号,又像给未来留的注脚。
日落把跑道涂成橘红。他们坐在看台阶梯最高层,影子被拉得几乎跨过整个足球场。
广播站放起《送别》,钢琴声一响,风就变大。
盛玉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在阳光下晒得发脆的第四十八张票根,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枚小小的方片。
他抬手,示意许知言摊开掌心,把方片放进去,然后握住——
“利息还清了?”他问。
“没。”许知言笑,掌心合上,把票根藏进自己口袋,“终身有效。”
最后一件行李打包完毕。盛玉衡把空了的衣柜门合上,回头看见许知言正把窗台那盆薄荷摘下一片叶子,夹进书里。
“带走?”
“带走。”许知言说,“以后迟到,就闻一下,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
“提醒我曾经在七分钟里,偷偷喜欢你。”
盛玉衡走过去,接过那片叶子,顺手放进胸前的票夹——与第四十八张票根并排。
“那我也带一样。”他拉开抽屉,取出那只黑色秒表,屏幕仍朝下,00:00 静静躺着。
“不带倒计时,带它干嘛?”
“带着它,不再倒计时,只记录——记录我们不再迟到的每一天。”
大巴发动,尾灯红得耀眼。他们并肩坐在最后一排,中间没有缝。
车窗外的校园渐渐后退,钟楼、操场、实验楼、湖堤……一帧帧淡出,像被拉远的镜头。
盛玉衡把头靠在许知言肩上,轻声说:
“以后,时间开始,而我们刚好在场。”
许知言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贴掌心——
“不再迟到,但永远为你保留七分钟。”
“用来干嘛?”
“用来爱你,用来被爱,用来把余生所有准点,都浪费在你身上。”
大巴驶上高架,城市灯海扑面而来。
七号线在高架下穿梭,像一条不再倒计时的光带,载着所有未完的、已完的、将到的、迟到的——
统统奔向不再设限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