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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方舟

脑肠信使

陈砚之把车停在天文台外的老槐树下时,暮色正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天空。这栋爬满常春藤的建筑比她想象中更旧,穹顶的玻璃碎了好几块,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只独眼凝视着地面。

她攥着菌种样本管的手心沁出薄汗,管身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让她想起女儿后颈那道疤痕的温度。走到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竟自己“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飘出淡淡的檀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和“益生方舟”走廊里的气味有七分相似。

“陈女士,请进。”门内传来那个金属质感的声音,却不像电话里那般冰冷,反倒带着点奇异的温和。

陈砚之推开门,门厅里没有预想中的高科技设备,只有几排旧书架,摆满了烫金封面的老书,书脊上的文字大多已经模糊。最显眼的是中央的展台,放着一台黄铜色的天文望远镜,镜筒上刻着细密的刻度,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织网者’不是做科研的吗?”她环顾四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本19世纪的微生物图鉴,封面上的手绘细菌图案,竟和她培养皿里的未知杆菌有几分神似。

“我们研究的‘网’,比实验室的培养皿大得多。”一个穿亚麻长袍的老人从书架后走出来,头发白得像雪,眼睛却亮得惊人,“坐吧,陈女士。尝尝这个。”

他递来一杯琥珀色的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陈砚之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皮肤竟比样本管还要凉,像常年泡在冰水里。

“这茶里有丛毛菌的孢子。”老人慢悠悠地说,自己先呷了一口,“经过灭活处理,只保留代谢产物——能稳定神经递质,您最近是不是总失眠?”

陈砚之猛地攥紧杯子,茶水晃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这才注意到,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点淡蓝色的粉末,和周明宇咳出的菌丝体干燥后颜色一致。

“十年前‘信使’项目终止后,有批菌液没被销毁。”老人放下茶杯,杯底的茶叶慢慢舒展,竟拼成了双螺旋的形状,“不是流进了水管,是被我们收走了。”

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们是谁?”

“我们是‘守网人’。”老人指了指书架顶层的一排相框,里面是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从1928年青霉素被发现那天起,就有人在记录菌群的‘记忆’。它们记得每个宿主的情绪、疾病,甚至……未完成的执念。”

他拿起那本微生物图鉴,翻到其中一页:“您培养皿里的未知杆菌,是十年前您导师留下的。他知道‘信使’项目会失控,特意改造了杆菌的基因,让它们能记录下所有参与者的伦理争议——那些被销毁的报告,其实都藏在菌群的质粒里。”

陈砚之突然想起女儿后颈的疤痕:“那孩子……”

“她是‘网’的结。”老人的目光落在望远镜上,“您怀孕时,体内的杆菌正好处于活跃期,把您对导师的愧疚、对项目的恐惧,都‘织’进了胎儿的基因里。她看到的‘星星’,其实是杆菌在传递记忆碎片。”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展台后的墙壁,那里竟挂着张巨大的星图,每个星座旁都标注着一种细菌的名字。陈砚之凑近看时,发现“猎户座”旁边写着“丛毛菌属”,而“北斗七星”对应的,正是她发现的未知杆菌。

“周明宇不是被菌群杀死的。”老人的声音在雷声中显得有些飘忽,“是他自己的记忆杀了他。那些被编辑过的大肠杆菌,只是把他十年前做的决定,原原本本地‘读’了出来——补体系统激活时,等于按下了播放键。”

陈砚之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幼儿园老师发来的照片:女儿正和小朋友们做游戏,后颈的疤痕淡得几乎看不见,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您女儿很安全。”老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杆菌在她体内形成了新的平衡,就像这茶里的孢子,只会守护,不会伤害。”

他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这是‘解旋剂’,能彻底清除您体内的杆菌记忆。但我建议您别用——有时候,记住愧疚,比忘记更重要。”

陈砚之接过瓶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突然想起导师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周明宇咳出的菌丝体,想起女儿瞳孔里的蓝绿色纹路——那些被菌群记录的碎片,其实都是没说出口的道歉。

离开天文台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老槐树的叶子镀上一层银边。陈砚之把小玻璃瓶扔进垃圾桶,握紧了手里的菌种样本管。

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主持人提到前沿生物的股价开始回升,新上任的CEO宣布重启“信使”项目,只不过这次的方向,是用菌群代谢产物治疗阿尔茨海默病。

陈砚之发动汽车,后视镜里的天文台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她摸出手机,给女儿发了条消息:“妈妈今晚给你讲细菌的故事,它们其实很温柔。”

路口的红灯亮起,她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眼角的笑纹里,似乎藏着点淡蓝色的光,像极了培养皿里那些安静生长的菌落。

陈念十七岁这年,夏天来得格外早。她蹲在大学微生物实验室的操作台前,指尖悬在培养皿上方,看着里面的丛毛菌正以一种奇异的螺旋轨迹生长——和她童年日记本里画的“星星游泳”图案,重合度高得吓人。

“念念,发什么呆?”师兄敲了敲她的操作台,“这批肠道菌群样本快到检测时限了。”

陈念回过神,迅速移开目光。培养皿里的菌落在显微镜下,是标准的健康态,可只有她知道,刚才那一瞬间,菌群边缘浮现的淡蓝色纹路,像极了母亲实验室里那株未知杆菌的结晶轮廓。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小孩怕黑,她却能在关灯后看见黑暗里漂浮的微光;别的小孩记不住三岁前的事,她却清晰记得五岁那年,母亲抱着她在急诊室走廊狂奔,怀里的保温杯烫得指尖发麻,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里,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游动。

“这批样本来自‘益生方舟’的老客户。”师兄递来一份检测报告,“你看这丛毛菌的活性,简直不像六十岁人的肠道环境。”

陈念的笔尖顿了顿。“益生方舟”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十岁生日那天,她在母亲的旧文件柜里翻到过一张泛黄的宣传单,上面的logo是双螺旋缠绕的船锚,和她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在梦里听见“说话声”。不是人的声音,是无数细碎的嗡鸣叠加在一起,像夏天的蝉鸣被揉碎了,顺着毛孔往脑子里钻。梦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她调试培养箱,袖口沾着琥珀色的液体——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别碰那株杆菌。”女人突然开口,声音和培养箱的嗡鸣混在一起,“它们记得太多事。”

陈念猛地睁开眼,后颈的疤痕正在发烫。她摸起床头的镜子,借着月光看见疤痕上浮现出淡蓝色的纹路,像条刚苏醒的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半圈,又悄无声息地隐去。

这样的“异常”,从她十二岁开始就没断过。她能在喝酸奶时尝出菌群的“情绪”——活性高的菌带着点甜,濒死的菌会发苦;她能准确说出同学昨天吃了什么,因为对方身上沾着食物经过肠道菌群代谢后,散发的特殊气味分子;最离谱的是,她总能在公共泳池的水里,看见那些游离的、带着记忆碎片的菌孢子——有老人的怀旧,有婴儿的啼哭,还有……十年前某个董事会上,男人咳出的白色菌丝里,藏着的恐惧。

“念念,你的检测报告呢?”教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念迅速打印出报告,将那页标注着“丛毛菌异常活跃”的检测页,不动声色地塞进抽屉深处。她知道这批样本的主人是谁——上周在校园讲座上见过,是前沿生物的新任技术总监,鬓角已经斑白,却在回答“菌群与记忆”的问题时,眼神亮得像年轻人。

讲座结束后,他拦住她,递来一张名片。“听说你母亲是陈砚之?”他的指尖在名片边缘摩挲,“我认识她,十年前我们在同一个实验室。”

陈念盯着他的指甲缝——那里有极淡的蓝绿色粉末,和她显微镜下偶尔捕捉到的杆菌代谢物,颜色完全一致。

“我母亲已经退休了。”她后退半步,后颈的疤痕突然刺痛,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真可惜。”男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闪过一丝蓝光,“她当年培育的那株杆菌,现在还在我们的菌种库里呢。它记得所有事,比任何档案都可靠。”

此刻,实验室的培养箱突然发出轻微的震动。陈念冲过去打开箱门,发现所有培养皿里的菌群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蠕动,在琼脂表面拼出一串模糊的碱基序列——是母亲当年写在她日记本扉页的那句话:“每个菌都在说故事,你要学会听。”

窗外的月光顺着通风口溜进来,落在培养皿上。陈念看见自己的影子里,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跳跃,像童年见过的“星星”。她终于明白,母亲当年为什么要留下那株杆菌——不是为了记住仇恨,是为了让那些被时间掩埋的真相,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异常报告”,指尖划过“益生方舟”的客户姓名,突然想起男人讲座上说的话:“菌群是最好的信使,它们会把记忆,一代一代传下去。”

后颈的疤痕又开始发烫,这次,陈念没有躲开。她闭上眼睛,听见无数细碎的嗡鸣在脑海里汇聚,渐渐清晰成一句话——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潮湿气息:

“念念,它们在等你翻译呢。”

培养皿里的丛毛菌突然加速生长,在月光下凝成一个完整的双螺旋。陈念拿起接种环,轻轻触碰那些淡蓝色的纹路,环尖的菌落在载玻片上,迅速晕开,像滴进水里的墨,最终显露出一行小字:

“2013年7月12日,雨。”

那是她五岁那年,母亲抱着她冲进急诊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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