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镜回来的第五天,阿树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半片枯叶。不是基地周围常见的梧桐叶,是热带雨林里特有的箭毒木叶子,边缘还沾着点青黑色的粉末——和北极冻土层泄露的远古菌雾颜色一致。
“她上周明明一直在基地养伤,怎么会有这种叶子?”阿树捏着枯叶的指尖泛起红痒,像是被细小的菌丝蛰了。老钟的手表突然“嘀”地响了一声,蓝细菌的脉冲里混进段陌生的频率,在表盘上投射出串乱码,翻译过来是“模仿体,73%匹配度”。
陈念盯着监控屏幕里的小镜。她正坐在操作台前提取菌液,动作和受伤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推眼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可当她低头记录数据时,后颈的皮肤会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有细小的东西在皮下游走;更诡异的是,她的影子在灯光下偶尔会拉长,边缘渗出淡黑色的雾,和纺织厂仓库里的“噬忆体”轮廓重合。
“她的菌群代谢率是正常的1.3倍。”陈念调出小镜的体检报告,屏幕上的曲线像条被拉紧的弦,“但这些代谢产物……有一半不是人类肠道能分泌的,是‘噬忆体’的特征酶。”
他们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现小镜从不喝基地的发酵茶,每次递过去,她都会借口“胃不舒服”推开,指尖却在杯壁上留下极淡的菌丝印记;发现她看文件时,眼镜片上的趋磁菌会突然反向游动,像在躲避什么;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某天深夜,陈念起夜时,看见小镜站在培养箱前,用接种环挑取“噬忆体”样本,直接抹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伤口处的皮肤像吸水的海绵,瞬间把菌液吸了进去,连疤痕都没留下。
“她在喂养体内的菌。”老钟的手表贴在培养箱上,蓝细菌的蓝光忽明忽暗,“这些‘噬忆体’不是寄生,是在和她的身体‘共生’,用菌丝修补她的伤口,代价是……慢慢取代她的意识。”
摊牌的那天,小镜正在调试显微镜。阿树突然把那片箭毒木叶子放在她面前,她的瞳孔瞬间收缩,眼镜片上的趋磁菌“唰”地竖了起来,像被惊动的刺猬。“这是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尖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光滑得过分,连毛孔都看不见。
“纺织厂的‘噬忆体’没把你拖进网里,对不对?”陈念的玻璃罐放在桌上,母亲的“记忆菌”正发出微弱的蓝光,“它们选择了你当‘容器’,用菌丝修复你的伤,模仿你的样子回来当卧底。”
小镜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细微的嗡鸣,像无数菌在振动:“你们怎么发现的?我明明模仿得很像——她怕黑,我就总开着灯;她喜欢在笔记本上画小人,我也画了;她……”
“因为你没有‘牵挂’。”陈念打断她,玻璃罐里的“记忆菌”突然沸腾,“小镜的笔记本里,夹着她妹妹的照片,可你的本子里只有空白。她每次提到妹妹,眼睛里的趋磁菌都会变亮,而你不会——菌群可以模仿记忆,却模仿不了真正在意的人带来的光。”
话音未落,小镜的身体突然扭曲起来,皮肤下的菌丝像受惊的蛇,猛地凸起,在她背上织出张透明的网。她的脸开始融化,露出下面青黑色的菌壳,只有眼镜还挂在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旋转的黑洞,里面倒映出陈念他们惊恐的脸。
“她还在里面!”阿树突然大喊,他看见小镜的嘴角在菌壳下微微抽动,像是在挣扎。他拽过旁边的榕树苗,根系里的丛毛菌顺着他的手臂爬出来,在小镜周围织成个绿色的茧——植物菌能暂时压制“噬忆体”的活性,这是他们连夜查资料找到的办法。
老钟的手表贴在茧上,蓝细菌的脉冲变成高频震荡,像把无形的手术刀,切割着“噬忆体”的菌丝。“快!陈念!”他的额头渗着汗,“她的意识快被吞噬了,用‘记忆菌’唤醒她!”
陈念旋开玻璃罐,母亲的“记忆菌”像条蓝色的小溪,顺着茧的缝隙流进去。她听见茧里传来痛苦的呜咽,是小镜真正的声音,混着“噬忆体”尖细的嘶鸣。玻璃罐的壁上,浮现出小镜和妹妹在游乐场的画面——那是“记忆菌”捕捉到的、小镜最珍贵的记忆碎片。
“想想你妹妹!”陈念对着茧大喊,“你说过要带她来看北极的极光!”
茧突然剧烈震动,绿色的植物菌和蓝色的“记忆菌”交织在一起,像场无声的战争。过了很久,震动渐渐平息,青黑色的菌壳开始剥落,露出下面苍白但熟悉的脸。小镜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的趋磁菌重新变得温顺,正慢慢织出她妹妹的笑脸。
当最后一片菌壳落下时,小镜虚弱地咳了一声,吐出几口黑色的黏液。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疤痕还在,却不再光滑,带着正常的、愈合中的粗糙感。“我……”她的声音沙哑,“我记得它们在我脑子里打架,一个声音让我忘了妹妹,一个声音……让我别放弃。”
陈念把玻璃罐递给她,里面的“记忆菌”还在微微发光。“是你自己不想被吞噬。”她笑了笑,“我们只是帮你推了一把。”
老钟的手表恢复了平稳的蓝光,阿树的榕树苗在墙角重新抽出嫩芽。小镜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菌丝的触感,却不再让她害怕。
那天晚上,小镜的笔记本里多了张画:四个小人手拉手站在阳光下,旁边画着丛毛菌组成的彩虹。陈念看见时,发现自己的玻璃罐里,母亲的“记忆菌”正和小镜的趋磁菌友好地缠绕在一起,像在说:真正的共生,不是取代,是守护。
而在基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片剥落的菌壳正在慢慢融化,渗进地板的缝隙里,留下个微小的、闪烁着红光的点——像只眼睛,在黑暗里记下了这一切。
基地的灯光彻夜亮着,像座浮在夜色里的孤岛。陈念把玻璃罐里的“记忆菌”倒进培养皿,菌丝在琼脂上缓缓舒展,蓝幽幽的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昨天分离出的变异孢子样本,对广谱抗生素的耐药性又增强了三成。”她推了推眼镜,指尖在显微镜调节钮上顿了顿,“必须找到能精准抑制它们细胞壁合成的物质。”
阿树抱着一捆新鲜的榕树枝进来,根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丛毛菌的提取物有进展吗?”他把树枝靠在墙角,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露水——这些植物菌是他们从热带雨林带回的“天然抑制剂”,能分泌一种特殊酶,暂时困住变异菌的活动。
“正在做对比实验。”老钟的手表贴在培养箱上,表盘的蓝光随着菌液波动闪烁,“但母体菌的菌丝太狡猾,普通植物菌的有效期只有六小时。”他翻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交错的线条,“我试着把蓝细菌的脉冲频率调得更密集,看看能不能延长抑制时间。”
小镜坐在操作台另一头,面前摆着一排试管,里面盛着不同颜色的菌液。她正用移液枪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滴加从自己血液里提取的抗体——上次被“噬忆体”寄生后,她的身体意外产生了微弱的抗性。“第17组样本出现沉淀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沙哑,“抗体和变异菌的结合率……好像比昨天高了5%。”
陈念立刻凑过去,显微镜下,原本疯狂增殖的变异菌,在加入小镜的抗体后,菌丝果然变得迟滞,像被冻住的蛛网。“这说明你的抗体能识别它们的表面蛋白。”她眼睛亮了亮,“老钟,把蓝细菌的脉冲调到这个波段试试,说不定能帮抗体‘锁定’目标。”
老钟调整着仪器,操作台上方的显示屏上,代表变异菌活性的曲线开始缓慢下降。阿树则把榕树枝上的丛毛菌刮下来,和抗体溶液混合在一起:“植物菌负责‘捆住’它们,抗体负责‘攻击’,双重保险。”
角落里的培养箱突然发出“嘀嘀”的警报声,是昨晚接种了高浓度变异菌的实验鼠出现了异常。小镜第一个冲过去,透过观察窗,只见那只小鼠原本躁动的身体渐渐平静,毛发间渗出的黑色菌丝正慢慢消退。“是第12号混合试剂!”她回头喊道,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抑制住了!”
陈念迅速记录下数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别高兴太早,这只是初代变异株。母体菌能不断重组基因,我们得赶在它进化出抗性前,做出能覆盖所有变异亚型的抑制剂。”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树把熬了整夜的菌汤分给大家,褐色的液体里飘着丛毛菌的碎片,喝起来带着点泥土的腥气。“至少我们走在它前面了。”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小镜喝了一口,看了眼培养皿里还在顽强挣扎的变异菌,轻轻敲了敲玻璃壁:“下次,该轮到我们让你们害怕了。”
培养箱的警报声停了,基地里只剩下移液枪的“咔嗒”声、显微镜的嗡鸣,还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这些细碎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朝着那个藏在黑暗里的母体菌,悄悄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