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缓步而来,龙袍未整,似刚批完奏折便匆匆赶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燕子身上:“又吵什么?朕在养心殿都听见动静了。”
小燕子立刻扑上前去,委屈巴巴地抱住皇上手臂:“皇阿玛,儿臣只是想做好事,谁知被人冤枉……明明写了给李公公的补品,怎么就成了送给皇后的?这要是出了事,岂不是让儿臣背黑锅?”
乾隆眉头微皱,看向皇后:“这事……属实?”
皇后强自镇定:“臣妾只是问问,并未定罪。”
“那不就结了。”小燕子松开手,转身从花丛中捧出一只竹编花篮,里头插满新鲜菊蕊,“这是我亲手摘的秋日平安篮,愿皇后娘娘身心安康,早日恢复龙颜悦色。至于那碗羹嘛——”她调皮地眨眨眼,“等您彻底好了,我再亲自炖一碗真正的养胃佳品,加十年老山参,保准喝了神清气爽,连梦里都能笑醒!”
众人皆忍俊不禁,连乾隆也摇头失笑。
皇后僵坐不动,脸色一阵青白。容嬷嬷欲言又止,终被她抬手制止。
待圣驾离去,小燕子走在回廊上,明月低声问:“你真留了证据?”
“当然没有。”小燕子抿嘴一笑,从发间取下一枚玉簪,轻轻敲了敲耳坠,“但我让桂嬷嬷悄悄把原标签藏起来了。只要她们拿不出铁证,那就只能是我——天真无邪、一心为上的还珠格格。”
风吹起她的裙裾,掠过汉白玉阶前那一片斑驳光影。她回头望了眼长春宫方向,眸光微敛。
“宫里最可怕的不是凤袍加身的人,而是那些以为穿了凤袍就能藏住阴影的人。”
秋意渐浓,御花园的桂花香在风里浮浮沉沉。几日后,皇后以“调养心神”为由,召小燕子前往景仁宫“陪读佛经”。
明眼人都知这是借题发挥,可圣旨难违,小燕子只得换上素净衣裙,提着一盏绣荷包灯笼,缓步走入那座青瓦红墙、静得近乎压抑的宫殿。
殿内檀香袅袅,皇后端坐佛堂之上,手持念珠,闭目诵经。容嬷嬷立于侧后,目光如针,一寸寸扎在小燕子身上。
“还珠格格到了。”皇后终于睁眼,声音轻柔似水,“这几日你四处献殷勤,本宫听说你连太医院的老药童都送了蜜饯果子,真是体贴入微啊。”
小燕子低头福身,乖巧道:“回娘娘的话,儿臣只是觉得,宫中人人皆是皇阿玛的臂膀,敬他们,便是敬皇阿玛。”
皇后唇角微扬,却不带暖意:“嘴甜如蜜,倒真像朵无刺的花。可花再美,若长错了地方,也该剪去。”
“那得看是谁要剪。”小燕子抬眸一笑,眸光清亮,“若是园丁心疼花枝弱,舍不得动她,偏有人非要拿剪刀逼上来——那花儿嘛,也只能抖抖叶子,喷点露水自保咯。”
四周宫女低头掩唇,容嬷嬷脸色一沉:“格格说话越发没个忌讳了!”
“我哪敢?”小燕子眨眨眼,“我只是来诵经的,又不是来斗嘴的。不过娘娘若真想听经,不如让我讲一段《百喻经》里的故事?”
不等应允,她已轻声开口:“从前有位妇人,见邻居家高墙华屋,心生嫉妒。一日她偷偷搬梯翻墙,想烧人家宅院,谁知刚爬上墙头,却被自家狗咬住裤脚,摔进粪坑。满身污秽爬出来时,众人围观大笑。她怒斥狗不识主,狗却说:‘我认得你的心,却不认你的脸。’”
佛堂一片寂静。
皇后指尖猛地收紧,念珠“啪”地崩开一颗,滚落在地。
容嬷嬷上前一步:“大胆!你这是影射主子?”
小燕子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只是讲个笑话罢了。再说,《百喻经》本就专讲愚人痴行,教人省悟。儿臣愚钝,若讲得不好,还请娘娘指点。”
她说着,竟真的跪坐下来,捧起经书,一字一句朗读起来:“一切众生,贪嗔痴慢,如盲执烛,终焚其手……”
声音清越,字字如铃。
皇后盯着她侧脸,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此刻竟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锋利。她忽然意识到,这丫头看似莽撞冲动,实则步步为营,言语如羽,落处却皆藏机锋。
半晌,皇后缓缓起身:“今日便到这里。还珠格格经文读得不错,只是心思……太过灵动了些。以后多来走动,本宫也好教你些规矩。”
“儿臣荣幸之至。”小燕子盈盈下拜,眼角余光瞥过容嬷嬷手中紧攥的一方丝帕——正是前日“补品标签”消失那天,曾出现在膳房门口的那块。
风穿窗而入,吹散一缕香烟。
小燕子走出景仁宫时,天边月牙初升。明月迎上来,低声问:“她想干什么?”
“她在怕。”小燕子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养心殿,轻轻笑了,“一个怕被人看见阴影的人,才会总把别人往阴暗里拽。可她忘了——”
她将玉簪重新插回发间,映着月光,寒芒微闪。
“我虽不是凤凰,却也生了一双会飞的翅膀。”
“格格……”明月满眼担忧地看着她,还不等开口,就见小燕子忽然伸手捏住身旁花枝上的花瓣,纤细的指尖轻轻捻了捻。
“小燕子……”
永琪怔怔地望着她,这是他自成亲以来,第一次在御花园遇见她。
花瓣在小燕子的指尖微微颤动,露珠滚落,坠入泥土无声无息。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将那片残瓣收入袖中,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五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掠过竹帘,“你也来赏花?”
永琪摇摇头:“不,你不该唤我五哥的。三日未见,你怎么会憔悴成这样?”他心疼地看着小燕子日渐消瘦的脸庞,伸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抚上她的脸颊。
小燕子却偏过头去,仿佛被身旁的花朵吸引了全部心神。她折下一朵开得极为艳丽的花,递到永琪面前。
永琪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御花园新培育的花种,果然比往常的漂亮许多。五哥刚成婚,正处新婚燕尔,妹妹也没什么可贺之礼,唯有这朵金华开得最好,便摘来送给五哥和五嫂。”
小燕子语气平淡,并不在意永琪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可那句“五哥五嫂”“新婚之喜”却如利刃般刺中了永琪的心绪,他神色骤变,猛地抓住小燕子的手腕,大步朝漱芳斋走去。
“格格!”明月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
“永琪,你放开我!你快松手,你……”
小燕子一边挣扎,一边急声呼喊。见永琪毫无松手之意,她咬了咬牙,猛然用力甩开他的手。永琪回头望她,眼中满是愤怒与委屈。
“你明明知道,娶欣荣为妻并非我所愿!这三天你为何避而不见?你是在怨我,还是恨我?”
“五哥成婚是喜事,我怎会躲你呢。”小燕子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
其实她并未刻意回避。只是那夜因缘际会陷入梦魇,久久无法清醒,直到明月寻得法子将她救起。明月也曾说过,在她昏迷期间,永琪与愉妃娘娘曾先后前来探望两次,都被她婉拒了。
小燕子站在廊下,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只青玉镯子——那是她娘留下的唯一信物,温润却冷,像一段不肯醒来的旧梦。她望着永琪背对她的身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
“你何必来寻我?”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这婚事是皇上赐的,愉妃娘娘点头的,五阿哥……你如今是亲王爵,一举一动皆系皇家体面。我不过是个格格,连生母都未曾留下名分,又能说什么?”
永琪缓缓转身,目光灼灼:“你说什么?你能说的,是你曾答应过我,要与我共度一生!是你在紫禁城的雪夜里对我说‘哪怕天下人都反对,我也只认你一个’!小燕子,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翻涌着痛楚与不甘。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小燕子跪在乾清宫外为他求情,冻得嘴唇发紫也不肯退一步;而今她站在这里,眉目依旧清亮,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我没忘。”小燕子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可正因记得太深,才更要清醒。你是阿哥,我是格格,身份悬殊本就难逾,如今你已成婚,更不该再与我纠缠不清。传出去,对你不利,对我……更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