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极佳篇)
邓佳鑫第一次见到张极,是在自家老宅的阁楼。
那时他刚接手祖父留下的古董店,正蹲在阁楼角落整理积灰的木箱,指尖突然触到片冰凉的绸布。掀开一看,是件绣着忘川花的玄色长袍,领口处绣着个极小的“极”字,布料顺滑得不像凡物。
“这衣服……”他刚拿起长袍,身后就传来道清冽的声音,带着点地府特有的阴寒气。
邓佳鑫猛地回头,撞进双漆黑的瞳孔里。那人穿着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长袍,墨发用根白玉簪束着,眉眼清俊却没什么血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类似檀香混着彼岸花的气息——那是地府判官才有的气息。
“你是谁?”邓佳鑫攥紧手里的长袍,心脏跳得飞快。他虽经营古董店,却从未真的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张极。”对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长袍上,顿了顿,“那是我的衣袍。”
邓佳鑫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恐怕不是阳间的存在。他想把衣袍递过去,指尖却被对方轻轻按住,那触感凉得像冰,却奇异地不吓人。
“这衣袍在阳间滞留太久,沾了你的阳气。”张极的指尖划过衣袍上的忘川花,“以后,我会常来取。”
从那天起,张极就成了古董店的“常客”。他总在午夜子时出现,坐在柜台前看邓佳鑫算账,偶尔会指着账本上的错处说“这里算反了”,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滴落在玉石上的水。
邓佳鑫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会泡好热茶等张极来,会在对方看账本时偷偷打量他——地府的判官原来长这样,睫毛长到能扫到眼下的青影,说话时唇线抿得笔直,却会在看到他递过去的桂花糕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你们地府……也有桂花糕吗?”某天夜里,邓佳鑫忍不住问。
张极咬了口桂花糕,舌尖沾着点糖霜:“没有。忘川边只有曼珠沙华,味苦。”
邓佳鑫的心莫名揪了一下:“那你以后常来,我做给你吃。”
张极抬眼看他,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烛火的光,轻轻“嗯”了一声。
可人与鬼的界限,从来不是一块桂花糕就能模糊的。
入秋后的某个雨夜,邓佳鑫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意识模糊间,感觉有人用冰凉的手探他的额头。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张极坐在床边,眉头紧锁,周身的阴气比平时重了许多。
“你不该碰我。”邓佳鑫的声音发哑,“地府的人沾了阳间的病气,会受罚的。”
张极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枚玉佩,塞进他手心。玉佩温凉,上面刻着个“安”字,带着股安定心神的力量。“这是忘川水凝的玉,能退烧。”
那夜邓佳鑫睡得很安稳,醒来时烧退了,手心的玉佩却变得冰凉,像块普通的石头。而张极,有整整三天没再来。
第四天夜里,张极终于出现,左臂上却多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气缭绕,显然是受了地府的鞭刑。
“你……”邓佳鑫看着那伤口,眼眶瞬间红了。
“无妨。”张极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哑,“判官私闯阳间,本就该罚。”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件东西放在桌上,“这是还你的桂花糕。”
那是块用忘川边的黑泥捏成的糕点,上面插着朵干枯的曼珠沙华,模样笨拙,却看得邓佳鑫心头一酸。
“张极,”邓佳鑫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那道伤口时,对方猛地一颤,“别再来了。”
张极的身体僵住,漆黑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层层涟漪。“你怕了?”
“我不怕。”邓佳鑫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怕你受罚,怕你……魂飞魄散。”人与鬼殊途,他是阳间的凡人,对方是地府的判官,他们之间隔着的,是生死轮回,是天道法则,怎么可能有结果?
张极沉默了很久,久到邓佳鑫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轻轻说:“好。”
他转身走向窗边,玄色的长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那枚玉佩,留着。以后……若遇危难,或许能用得上。”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像从未出现过。
阁楼的烛火明明灭灭,桌上的黑泥糕点还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来吃。邓佳鑫拿起那枚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安”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后来,邓佳鑫的古董店照常营业,只是午夜子时再也不会有人坐在柜台前看账本。他偶尔会对着那件玄色长袍发呆,会在桂花盛开时多做一份糕点,放在窗边,等风吹散那点甜香。
有一年清明,他去忘川边的奈何桥祭拜,远远看见个穿玄色长袍的判官正给新魂引路,眉眼清俊,动作间左臂似乎有些不便。邓佳鑫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身影被曼珠沙华的花海淹没,终究没有上前。
有些相遇,注定只是一场萍水相逢。他是阳间的凡人,他是地府的判官,隔着生死两界,能留下的,不过是一块冰凉的玉佩,一份笨拙的黑泥糕,和一段藏在心底、不敢言说的遗憾。
忘川的水流淌不息,彼岸花年复一年地开着,红得像血。而阳间的古董店里,那枚刻着“安”字的玉佩,始终被邓佳鑫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带着点永恒的凉意,像某个再也不会归来的人,留下的最后一声叹息。
邓佳鑫豆几~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