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鑫死在暮春,梧桐花飘得满地都是,像场盛大的祭奠。
他蜷缩在车祸现场的血泊里,腹部的绞痛早已麻木,只有意识还在固执地牵着那点微弱的胎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个名字。撞向他的货车早就没了踪影,可他认得那车牌号,是姐姐的。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姐姐明明前几天还笑着摸他的肚子,说“等孩子生下来,我来带”,转头就用最残忍的方式,夺走了他和孩子的性命。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看到道玄色身影冲破人群,墨发被风吹得散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此刻翻涌着血色。是张极。
“佳鑫!”
张极的声音在颤抖,他蹲下身时,邓佳鑫才发现他的手在抖,抖得连触碰他的皮肤都小心翼翼。地府判官的阴气此刻浓烈得像要凝成实质,周围的温度骤降,连飘在空中的梧桐花都瞬间冻成了冰。
“张极……”邓佳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袖,指尖沾着的血蹭在玄色绸布上,像朵开败的花,“孩子……没了……”
张极没说话,只是用冰凉的指尖擦去他嘴角的血,动作温柔得不像个掌判生死的判官。他抬头看向邓佳鑫姐姐逃窜的方向,黑眸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掏出腰间的鬼令掷向空中。
鬼令落地的瞬间,辆黑色轿车如同凭空出现般疾驰而来,车牌号隐在阴影里,开车的人侧脸冷得像冰——是张泽禹。他接到张极的传讯时,正在处理冥界的卷宗,此刻踩下油门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轿车如同黑色的闪电,精准地撞上了那辆试图逃跑的车。
“砰——”
巨响过后,邓佳鑫的姐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随着失控的车辆翻进了沟里。张泽禹推开车门,看都没看那团扭曲的金属,转身对张极点了点头,便隐入了暮色中。他知道,张极要亲自送邓佳鑫走最后一程。
张极低头,轻轻将邓佳鑫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邓佳鑫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可他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残存的体温,和那声没说出口的“疼”。
“别怕,我带你回家。”张极的声音很轻,带着冥界特有的寒气,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他抱着邓佳鑫穿过阴阳交界,忘川的水流声越来越近,曼珠沙华的香气缠绕在两人周身。邓佳鑫靠在他怀里,意识渐渐回笼,看着奈何桥上那抹熟悉的身影——孟婆正端着汤碗,安静地站在那里。
“要喝吗?”张极停下脚步,低头问他,黑眸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邓佳鑫看着他左臂那道早已愈合却仍泛着黑气的伤疤,那是当年为他挡地府鞭刑留下的。他笑了笑,眼底的泪混着血滑落:“喝。忘了,才能重新开始。”
孟婆将汤碗递过来,汤里飘着片曼珠沙华的花瓣。邓佳鑫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像极了张极第一次吃他做的桂花糕时,眼底那抹淡淡的涩。
“张极,”他放下碗,记忆开始变得模糊,却还是固执地看着眼前的人,“谢谢你……来过。”
张极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渐渐褪去,那些关于古董店的烛火、桂花糕的甜、忘川玉的凉,都随着孟婆汤的效力,消散在忘川的风里。他伸出手,想最后再碰一下邓佳鑫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触到时停住,转而轻轻整理了下他凌乱的衣领。
“去吧。”他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好好转世。”
邓佳鑫的魂魄转身走向轮回门,脚步轻快,再没有回头。他或许忘了那个总在午夜出现的判官,忘了那枚刻着“安”字的玉佩,忘了那场人鬼殊途的遗憾,可张极知道,有什么东西永远留在了他的魂魄里——或许是块笨拙的黑泥糕,或许是道没说出口的牵挂。
张极站在奈何桥头,看着轮回门缓缓关闭,玄色的长袍被忘川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点残留的、属于邓佳鑫的血迹,突然握紧了拳。
冥界的判官本该无情,可他偏生在阳间捡了颗糖,尝过了甜,便再也忘不掉那滋味。
后来,忘川边的曼珠沙华开得更盛了,有人说总看到位判官独自站在桥头,手里捏着块早已干硬的桂花糕,一站就是几百年。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忘了要等谁,只记得有个凡人,曾在暮春的梧桐花下,对他说过“常来”。
而轮回后的邓佳鑫,成了个爱笑的少年,总在清明时节往忘川边跑,说“好像这里有很重要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或许这样也好,忘了前尘,才能在新的人生里,活得无忧无虑,像从未受过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