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佳（3）

忘川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张极站在轮转殿外，玄色长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殿内传来转轮王张峻豪翻动卷宗的沙沙声，那声音规律得像某种倒计时，敲在张极紧绷的神经上。

“你确定要这么做？”张峻豪终于放下卷宗，抬头看向他，鎏金的王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封印记忆容易，可一旦封了，他轮回百世，都不会再记得你分毫。连‘张极’这两个字，都会变成陌生的符号。”

张极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抵着殿门的铜环，留下浅浅的凹痕。他想起邓佳鑫临死前的眼神，那双总是带着暖意的眼睛，最后盛满了对孩子的愧疚和对生的眷恋。他更怕——怕邓佳鑫带着这份记忆转世，会再次遇见他，再次被卷入这人与鬼的纠缠里，再次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

“我确定。”张极的声音很哑，像被忘川的水泡过，“他不该再沾染上任何与我有关的东西。平安就好，哪怕……是忘了我。”

张峻豪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枚青铜印，印面上刻着繁复的轮回咒：“这是‘断尘印’，能封印他关于冥界、关于你的所有记忆。但你要想清楚，封印一旦落下，便是永世隔绝，他不会再在梦里念你的名字，不会再对着忘川的方向发呆，甚至不会再喜欢吃桂花糕——那些与你相关的喜好，都会跟着记忆一起被锁起来。”

张极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邓佳鑫坐在古董店柜台后，对他笑的样子；闪过他笨拙地用黑泥捏桂花糕，被自己调侃时脸红的样子；闪过他发烧时，攥着那枚忘川玉不肯松手的样子。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他心口生疼。

“锁吧。”他睁开眼时，眼底的情绪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判官该有的冷漠，“只要他能平安，什么都可以锁。”

张峻豪不再多言，举起青铜印，对着轮回镜中那个刚刚凝聚成形的新魂轻轻按下。镜面泛起涟漪，邓佳鑫的魂魄在光晕中瑟缩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过往的迷茫，只剩下新生的纯粹。

“好了。”张峻豪收回印，“他这一世会投在江南水乡，是户书香门第的独子，一生无灾无难，寿终正寝。”

张极走到轮回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眉眼依旧却神情陌生的少年，指尖隔着镜面，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真好，这样干干净净的，没有他留下的任何痕迹。

可为什么心口像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转身离开轮转殿，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忘川的迷雾里。张峻豪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地府最铁面无私的判官，终究还是为了个凡人，破了自己的规矩，也困住了自己的心。

***百年后，江南的雨巷里，有个叫邓佳鑫的少年总爱坐在自家的茶馆里看书。他生得眉目清秀，笑起来有对浅浅的梨涡，只是从不碰桂花糕，说“总觉得那味道有点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某个清明，他撑着伞路过一座古桥，桥边的石栏上坐着个穿玄色长袍的人，正低头看着水面。少年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是莫名地觉得心口发闷，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先生，避雨吗？”他忍不住开口。

那人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打散，模糊得像场梦。

少年没再追问，转身走进雨巷。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个玄色身影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黑眸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眼眶，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江南的烟雨里。

忘川的曼珠沙华开了又谢，轮转殿的卷宗换了又换。张极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判官，只是没人知道，他的袖中总藏着块干硬的桂花糕，藏了整整一个轮回。

他终究是用永世不见，换了他一世平安。这或许不是最好的结局，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他的方式。

江南的雨还在下，少年的茶馆飘出淡淡的茶香，而那道玄色身影，早已隐入了无边的暮色中，像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