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宝（1）

缚灵契（棍宝篇）

张泽禹在老宅阁楼的木箱里翻到那卷泛黄的契约时，指尖沾了层厚厚的灰。羊皮纸边缘已经脆化，上面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中央是两个空白的签名处，像双空洞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盯着他。

“听说这房子以前吊死过个戏子。”搬家工人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民国时候的角儿，叫朱志鑫，据说死的时候还穿着戏服，脖子上绕着三尺红绫……”

张泽禹打了个寒颤，把契约塞回箱底。他是为了给病重的奶奶筹钱，才咬牙买下这栋便宜的老宅，哪想还附赠这么些毛骨悚然的传说。

可当晚，怪事就来了。

夜半时分，阁楼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调子悲戚，像是谁在唱《霸王别姬》里的“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张泽禹壮着胆子上去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卷契约正摊在地上，朱砂纹路泛着诡异的红光。

“你想救你奶奶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戏腔的尾音。张泽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着水汽的眼睛里。

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戏服，墨色的长发用红绳束在脑后，眼角描着淡淡的朱砂，正是传说中那个吊死的戏子——朱志鑫。他的脚不沾地，周身萦绕着层薄薄的白雾，像幅随时会散的水墨画。

“你……你是鬼？”张泽禹的声音发颤，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朱志鑫没回答，只是飘到他面前，指尖划过那卷契约：“我能救你奶奶，只要你跟我签契约。”他的目光落在张泽禹苍白的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偏执，“契约期三年，这三年里，你要陪在我身边，听我唱戏，看我练功……三年后，我魂飞魄散，你奶奶痊愈。”

张泽禹看着他半透明的手指，又想起医院里奶奶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咬了咬牙：“我签。”

朱志鑫的眼睛亮了亮，像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亮。他抬手，朱砂纹路顺着他的指尖流到契约上，化作一个工整的签名。张泽禹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落下的瞬间，契约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焰，化作一道红光，一半钻进张泽禹的手腕，一半缠上朱志鑫的脚踝。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缚灵人’了。”朱志鑫的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不许反悔哦。”

***契约生效后，张泽禹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他白天去医院照顾奶奶，晚上回到老宅，朱志鑫总会在门口等他，有时穿着戏服吊嗓子，有时坐在窗边对着月光发呆。老宅的阴气似乎没那么重了，连墙角的霉斑都淡了些。

“今天学《游园惊梦》吧。”朱志鑫把支银钗插在张泽禹发间，指尖冰凉，“这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你上次唱跑调了。”

张泽禹被他逼得穿上借来的戏服，笨拙地跟着比划水袖。朱志鑫站在他身后，手把手地教他抬腕、转身，冰凉的气息拂过他的颈窝，却不觉得吓人，反而带着点依赖的温度。

“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一次练完戏，张泽禹看着朱志鑫脚踝上那道红光，忍不住问。

朱志鑫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水汽浓了些：“我死的时候，师父说我尘缘未了，要等个愿意听我唱完所有戏的人，才能解脱。”他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可他们都怕我，没人愿意留下来。”

张泽禹的心揪了一下。他想起奶奶说过，民国那时候的戏子命苦，朱志鑫死的时候才十七岁，正是该鲜衣怒马的年纪，却被流言蜚语逼上了绝路。

“我听。”张泽禹握住他冰凉的手，“你所有的戏，我都听。”

朱志鑫猛地抬头，眼里的红光闪了闪，像被点燃的烛火。

***奶奶的病果然渐渐好转，能坐在床上喝张泽禹熬的粥了。医生说这是奇迹，张泽禹却知道，是朱志鑫每晚潜入医院，用自己的阴气压制了奶奶体内的邪祟——代价是，他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有时在阳光下，几乎要看不见。

“你快消失了吗？”一天晚上，张泽禹看着朱志鑫穿过墙壁时，衣角差点散成白雾，声音发颤。

朱志鑫笑了笑，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契约快到期了，这是好事。”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这个给你，里面是我的一缕魂息，以后……想我了就看看。”

张泽禹接过荷包，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突然明白，这三年的陪伴，早已不是契约那么简单。他习惯了听朱志鑫的戏，习惯了看他对着镜子描眉，习惯了他冰凉的指尖和带着戏腔的尾音——他好像，喜欢上了这个不能触碰的鬼。

契约到期那天，老宅里飘满了纸钱的灰烬。朱志鑫穿着最华丽的戏服，在院子里唱了最后一场《霸王别姬》，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声音里带着泣腔。

张泽禹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在月光下一点点变淡，脚踝上的红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耀眼的光，冲天而去。

荷包里的魂息在那瞬间变得滚烫，烫得张泽禹眼泪掉了下来。

***一年后，张泽禹带着痊愈的奶奶搬离了老宅。他把那个并蒂莲荷包挂在胸口，走到哪里都带着。

偶尔在深夜，他会拿出荷包，轻声哼起《游园惊梦》的调子。这时，荷包会微微发烫，窗台上的月光会变得格外柔和，像有人穿着月白戏服，站在月光里，对着他温柔地笑。

他知道，朱志鑫没有真正离开。

那份以生命为代价的契约，早已化作了更深的羁绊。人鬼殊途又如何？只要心里装着彼此，哪怕隔着阴阳两界，那缕魂息，那腔戏文，也会永远缠绕在岁月里，温暖而绵长。

就像荷包上的并蒂莲，一朵在阳间，一朵在阴间，却凭着看不见的根系，紧紧地，缠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