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之影(航极篇·暖阳)
左航站在老式居民楼的楼下时,手里攥着袋刚买的水果糖,指尖微微发颤。
老道士——也就是他和张泽禹的父亲,前几天终于松了口,告诉他那个曾偷偷给张极塞馒头、为他被打断腿的男孩叫林家明,就住在这栋楼里。
“去看看吧。”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复杂,“替他,也替你自己。”
左航知道,父亲说的“他”是张极。那个寄生在他意识里的影子,这些年安静得像不存在,却会在他被欺负时让他突然充满力气,会在他吃到白面馒头时让他莫名发酸,会在他看到拄拐杖的人时让心脏抽痛。
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在三楼找到那扇掉漆的木门。门没关严,能看到里面昏暗的光,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身影。
少年正在低头拼图,侧脸清瘦,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正是林家明。他比照片里长高了不少,眉眼间却还能看出当年那个偷偷塞馒头的男孩的影子。
左航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林家明抬起头,看到他时愣了一下,眼里闪过警惕:“你找谁?”
“我……我是张极的朋友。”左航的声音有点涩,他能感觉到心里那道影子在剧烈颤抖,“我叫左航。”
林家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手里的拼图“啪”地掉在地上:“张极……他还活着?”
左航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笨拙地解释:“他……他不在了,但他一直记着你。我来替他,谢谢你。”
他把水果糖放在桌上,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彩色的光:“他说,你给过他馒头,给过他书包,还……护着他。”
林家明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拼图碎片上。他别过头,肩膀剧烈地颤抖:“我没护住他……我没护住他……”
左航站在原地,说不出安慰的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极的情绪——汹涌的委屈,深切的感激,还有那股迟来了很多年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
原来影子也是会哭的。那个总是沉默、带着浓重戾气的张极,在面对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男孩时,也会露出八岁孩子该有的脆弱。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家明!我们来接你啦!”是朱志鑫的声音,带着爽朗的少年气。
紧接着,门被推开,朱志鑫、苏新皓、张泽禹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到左航时,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左航也来了啊。”张泽禹笑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了然,“我们跟家明说好了,接他去我们那边住,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了。”
苏新皓蹲下身,帮林家明捡起地上的拼图:“那边有阳光好的房间,还有很多新的拼图,比这个好玩多了。”
朱志鑫则走到林家明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别难过了,以后有我们呢,没人再敢欺负你。”
林家明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左航,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带着点释然的哭腔:“谢谢你们……”
左航站在一旁,感觉心里那道影子的颤抖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近乎滚烫的情绪,像冬天里的阳光,一点点融化了积在心底的寒冰。
他知道,张极在笑。
***离开居民楼时,朱志鑫提议:“去我家坐会儿吧?正好一起吃晚饭。”
左航点点头,没说话。
走到半路,他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好像比平时更凉一点;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张极独有的、带着点沙哑的调子。
他知道,张极想出来了。
“你们先走,我去买瓶水。”左航对他们说,声音里那点沙哑更明显了。
朱志鑫三人对视一眼,笑着点头:“快点啊,别迷路了。”
左航转身走进街角的便利店,在无人的货架后站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已经染上了淡淡的血红,嘴角勾起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带着点别扭的笑。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左航的脸,却清晰地知道,此刻主宰这具身体的,是张极。
八年了。他终于能再次“站”在阳光下,能再次看到这些曾给过他温暖的人。
他走出便利店,朝着朱志鑫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有点不自然,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却带着难以言喻的雀跃。
路过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时,他停了下来,盯着那团粉色的、蓬松的糖看了很久。
“要一个吗?”摊主笑着问。
张极(左航)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零钱——是左航平时攒的零花钱。
他举着棉花糖,走在夕阳里,粉色的糖映着他带着点血色的眼底,竟有种奇异的温柔。
走到朱志鑫家门口时,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开了,朱志鑫看到他手里的棉花糖,笑着打趣:“怎么买这个?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张极(左航)没说话,只是把棉花糖递到迎出来的林家明面前,声音依旧带着点沙哑,却放得很轻:“给你。”
林家明愣了一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谢谢……”
“谢他干什么,”苏新皓走过来,拍了拍张极(左航)的肩膀,“他就是嘴硬心软。”
张泽禹也笑了,递给他一杯温水:“快进来吧,饭快好了。”
张极(左航)走进屋里,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朱志鑫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苏新皓在帮林家明调整轮椅,张泽禹在摆碗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这些都是他曾经在梦里奢望过的场景。
他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林家明小口吃着棉花糖,看着朱志鑫被油溅到后夸张的叫声,看着苏新皓和张泽禹相视而笑的默契。
心里那道影子的轮廓,好像越来越清晰了。那些积攒了八年的戾气,在这一刻,被这人间烟火气,悄悄抚平了边角。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已腐烂在那个冬天的厕所里,再也回不来了。但此刻,借由左航的身体,他能再次触摸到温暖,能再次看到这些他在乎的人,能看到那个曾护着他的男孩,终于也被人好好护着了。
老道士说得对,他和左航,都是苦过的孩子。只是左航比他幸运,有家人,有朋友,有阳光。而他,终于能借着这份幸运,再次感受到光的温度。
晚饭时,张极(左航)没怎么说话,却把碗里的肉都夹给了林家明。朱志鑫他们只当是左航转性了,笑着打趣他“长大了”。
只有张极自己知道,这是他迟来了八年的、笨拙的回报。
饭后,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家明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棉花糖的小木棍。朱志鑫和苏新皓在收拾碗筷,张泽禹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个苹果。
“想什么呢?”张泽禹问,眼神温和。
张极(左航)低头,看着手里的苹果,突然轻声说:“谢谢。”
谢谢你们没忘记我。
谢谢你们护住了他。
谢谢……给了我一个可以回来的地方。
张泽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
这个词像颗糖,在张极的意识里慢慢融化,带着点甜,带着点暖。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夕阳。血色的眼底,第一次映出了温柔的光。
或许寄生的日子还很长,或许那些伤痛永远不会消失。但此刻,借由这具身体,他能触摸到阳光,能和在乎的人坐在一起,能看到那个曾给过他馒头的男孩,终于笑了。
这就够了。
左航的身体里,张极的影子蜷缩在意识深处,嘴角带着浅浅的、释然的笑。而左航的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像有两道影子,在这一刻,终于达成了温柔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