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之影(航极篇·裂痕)
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左航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杯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指腹,像层洗不掉的寒意。
桌对面坐着朱志鑫、苏新皓和张泽禹。
三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沉得像要下雨。朱志鑫手里捏着搅拌勺,勺柄在瓷盘上划出细碎的声响;苏新皓靠着椅背,眉头拧成个疙瘩;张泽禹低头看着桌面,指尖反复摩挲着杯沿的花纹。
左航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他们找自己来,绝不是为了单纯的下午茶。尤其是看到朱志鑫欲言又止的眼神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那道影子正在剧烈颤抖,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左航,”朱志鑫终于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黄朔……跟我们说了件事。”
左航的指尖猛地收紧,玻璃杯差点从手里滑落。黄朔,那个上周刚转学来、很快和他们玩到一起的新朋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总爱跟在苏新皓身后问东问西。
“他说……”苏新皓接过话头,语气艰涩,“你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空气瞬间凝固。
左航的瞳孔骤缩,耳边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张极的情绪像炸开的火药,汹涌的恐慌、愤怒、委屈顺着神经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冲破这具身体的束缚。
“不是的……”左航想辩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带着张极独有的沙哑,“你们听谁说的……”
“黄朔说,他家人认识个懂行的,能看到你身上有重影。”张泽禹抬起头,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慌,“说那个人……叫张极,是很多年前就不在了的……”
“闭嘴!”
一声低吼从左航喉咙里冲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咖啡馆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侧目。左航的眼睛红了,眼底迅速爬上猩红的血丝,那是张极的情绪失控的征兆。
“豆几……”朱志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里闪过一丝惊惧。
这个称呼像根针,狠狠扎进张极混乱的意识里。
他记得这个名字。福利院的午后,朱志鑫举着糖葫芦喊他“豆几”,阳光落在对方笑脸上,暖得像棉花糖;他记得苏新皓把受伤的他护在身后,对着欺负人的小孩说“不准碰我家豆几”;他记得张泽禹捏着他的脸,说“豆几笑起来最好看”。
这些人,是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朋友。
可现在,他们用这种审视的、带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没有害你们……”左航的声音在张极的控制下,变得又哑又狠,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抵着桌面,发出咯吱的声响,“我护着你们……我只是想护着你们……有什么错?!”
他想起那个暴雨夜,朱志鑫被债主围堵,是他冲上去把人打跑;想起苏新皓被高年级的人堵在器材室,是他操起扫帚把人赶跑;想起张泽禹被私生饭跟踪,是他偷偷弄坏对方的自行车,让那人摔进泥沟里。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为什么他们要怕他?为什么他们要用黄朔那些不知真假的话来质疑他?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苏新皓试图解释,却被左航猛地打断。
“那是什么意思?!”左航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溢出来,“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怪物?是不是想让我消失?!”
张极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咖啡馆里的灯光开始闪烁,玻璃杯里的水剧烈晃动,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那是他失控时,能量外溢的征兆。
朱志鑫三人被吓得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是这个动作,彻底击碎了张极最后的防线。
他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看着他们脸上难以掩饰的恐惧,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左航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张极在哭,在那个被囚禁了太久的意识角落,八岁的男孩蜷缩着,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我就知道……”左航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绝望,“没人会真的愿意……跟鬼做朋友。”
他转身就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咖啡馆,把朱志鑫他们的呼喊声远远抛在身后。
阳光刺眼,落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左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跑着,张极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带着毁天灭地的冲动——想砸碎路边的玻璃,想扯断街边的树枝,想对着这个世界尖叫。
可他不能。
因为这是左航的身体。
因为左航也在乎他们。
最终,他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停下,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左航的眼睛里,猩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悲伤。
张极缩在意识深处,像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兽。
他想起福利院的那天,他被领养走时,朱志鑫他们追着车跑,喊着“豆几要回来啊”;他想起林家明拖着断腿,在厕所门口放的那束野菊花;他想起老道士说“去他心里住着,护他周全”。
原来所有的温暖都是暂时的。
鬼,终究是鬼,不配拥有朋友,不配靠近光。
小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朱志鑫他们追来了,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像在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左航抬起头,看着他们,眼神空得像口井。
张极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那道裂痕在心底蔓延、扩大,直到彻底将那点残存的暖意,碎成再也拼不起来的玻璃渣。
他只是想护着他们啊。
这有错吗?
好像……是有的。
错在他是鬼,错在他不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错在他以为,只要拼了命去护,就能被当成同类。
阳光穿过巷口,落在左航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那个被绝望笼罩的、属于张极的意识角落。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一个八岁男孩永恒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