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之影（航极篇·暖阳新枝）
阴雨天的道观总是弥漫着艾草和檀香混合的味道。张极蜷缩在三清像前的蒲团上，冷汗浸透了他那身虚幻的红衣，透明的手死死按着小腹，那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孽障，挺大的事藏着掖着？”老道士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过来，白须在风中飘动，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的温和。
张极咬着牙，疼得说不出话。他这几天总觉得不对劲，起初是泛恶心，后来是胃疼，直到今天疼得几乎魂飞魄散，才跌跌撞撞飘回这处唯一能让他感到安稳的地方。
老道士把汤药递到他面前，指尖划过他的小腹，一道金光闪过，绞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自己看吧。”
张极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透过自己半透明的身体，隐约能看到一团小小的、散发着暖光的轮廓，像颗刚发芽的种子，安静地蜷缩在那里。
“这是……”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底的猩红瞬间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惊愕。
“胎气。”老道士叹了口气，把汤药塞到他手里，“你虽为孤魂，却借左航的身体与他心意相通过，又有我当年渡给你的一缕生机，能怀上他的孩子，不算稀奇。”
张极捧着温热的汤药，手还在抖。孩子……他有孩子了？和左航的？
这个认知像道惊雷，在他空荡荡的意识里炸开。他是鬼，左航是人，他们怎么会有孩子？而且……这孩子是人类吗？会像他一样，只能活在阴影里吗？
“是个女娃娃，命格清奇，是完完整整的人类。”老道士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摸了摸胡须，“随父姓吧，叫左雅如何？雅致的雅。”
左雅……随左航的姓。
张极低头看着小腹里那团暖光，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从未想过，自己这样的孤魂，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血脉，拥有一个……和左航的牵绊。
“别告诉他们。”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恳求，“尤其是左航。”
他不敢说。他怕左航知道后会害怕，怕朱志鑫他们觉得这是个怪物，更怕自己护不住这个孩子——他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能保证这个小小的生命能平安长大？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没反对：“随你。我这道观虽偏，倒也清静，你就在这里安胎吧。”
***十月怀胎对鬼魂来说，是种奇异的体验。
张极的身影渐渐凝实了些，不再是纯粹的透明，红衣上的血色也淡了些，多了点柔和的光泽。他每天喝着老道士熬的汤药，看着小腹里的暖光一点点变大，偶尔能感觉到小小的胎动，像有只蝴蝶在轻轻扇动翅膀。
朱志鑫他们偶尔会来道观烧香，说是“求个平安”，其实是想看看他。
“豆几，你气色好多了。”朱志鑫捧着刚摘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眼神里带着愧疚和关心。
张极坐在门槛上，摸了摸小腹，那里已经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笑了笑，没说话——他现在不太敢开口，怕泄露了秘密。
苏新皓和张泽禹也看出来他不对劲，却很有默契地没多问，只是每次来都会带些小零食，放在他常坐的石桌上。
黄朔来得最少，每次来都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他总是这样说。
张极会摇摇头，示意他没关系。他早就不怨了，尤其是在感受到腹中小生命的存在后，那些怨恨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渐渐沉淀了下去。
***左雅出生在一个雪天。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声清脆的啼哭，像冰凌敲在玉盘上。张极抱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知所措”。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婴，眼睛像左航，亮得像星星，皮肤白白嫩嫩，一点也不像他这个鬼父。
“是个好姑娘。”老道士裹紧襁褓，把孩子递回他怀里，“人类的孩子要喝奶水，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张极抱着左雅，动作僵硬得像块石头。小家伙似乎不怕他，小手抓住他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一刻，张极觉得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彻底化了。
***左雅三岁的时候，已经能跑能跳，像个小炮弹，整天追着道观里的兔子跑。她不怕鬼，也不怕道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揪着张极的红衣撒娇，喊他“爹爹”。
“爹爹，雅雅要吃糖葫芦。”
“爹爹，雅雅想出去玩。”
张极总是纵容她，会用自己的力量变出彩绳给她扎辫子，会在她睡着时，用红光护住她的小被子。
左雅该上幼儿园了。张极站在道观门口，看着背着小书包的女儿，眼圈有点红。
“爹爹，雅雅会乖乖的。”左雅踮起脚尖，用小胖手拍了拍他的脸，“放学就回来给爹爹带小饼干。”
张极蹲下身，帮她理了理书包带，声音有点哑：“在学校要听话，别欺负同学，也别……让人欺负你。”
他怕。怕她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被人孤立，被人欺负。
“知道啦！”左雅挥挥手，跟着老道士安排的保姆跑向远处的校车。
张极站在原地，看着校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莫名的期待。
***左雅上小学的第一天，回来时兴奋得脸颊通红。
“爹爹！我交到好朋友啦！”她献宝似的掏出几颗糖，“是邓佳鑫、余宇涵和张峻豪给我的！他们说要跟我做最好的朋友！”
张极的动作顿了顿。
邓佳鑫、余宇涵、张峻豪……这三个名字，像三根生锈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认得这几个姓氏，正是当年那三个霸凌者的姓。
“他们……对你好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好呀！”左雅掰着手指头数，“邓佳鑫会给我讲题，余宇涵会帮我赶走讨厌的小虫子，张峻豪会把他的鸡腿分给我！”
张极沉默了。
原来仇恨是会随着时间淡去的，原来上一辈的恩怨，到了孩子们这里，可以变得这么简单。他曾经恨过的人，他们的孩子，此刻正和自己的女儿笑着分享糖果。
这或许就是老道士说的“命格清奇”吧。她的世界里，没有阴影，只有阳光和朋友。
“那就好。”张极摸了摸女儿的头，眼底的红光柔和得像水，“以后也要好好跟他们玩。”
他不会伤害他们，甚至感谢他们能陪在左雅身边。只要他们对左雅好，那些陈年的仇恨，他可以暂时放下。
***某天下午，张极去学校接左雅放学，远远就看到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笑得格外开心。
左雅站在中间，正踮着脚尖，给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递苹果。那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眉眼清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盛满了星光。
是左航。
张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躲在树后面。
他看到左航接过苹果，弯腰摸了摸左雅的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左雅咯咯直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左航哥哥，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们讲故事呀？”左雅仰着头问。
“等周末吧。”左航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到时候带你们去公园放风筝。”
张极看着那一幕，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甜。
左航还不知道，这个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父亲。
这样也好。张极想。
就让他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哥哥，就让左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享受这份来自父亲的温柔。而他，只要能这样远远看着，看着女儿健康长大，看着她被阳光和善意包围，就够了。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飘走，红衣在风中轻轻摆动，像一片被阳光染透的叶子。
道观的方向，炊烟袅袅。他要回去给左雅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了。
至于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会说出来，或许永远不会。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小暖阳，正在阳光下，健康快乐地长大。而他这个鬼父，会永远守在她身后，做她最坚固的影子，护她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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