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指纹(航极刑侦篇)
市刑警队的解剖室里,福尔马林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在冷白的灯光下弥漫。左航戴着橡胶手套,指尖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死者指甲缝里的一点皮屑,动作轻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死者体表有七处锐器伤,致命伤在左胸,刺破心脏。”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医学术语特有的冷静,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解剖台上的尸体,“凶器应该是窄刃匕首,刃长约十五厘米,切口边缘整齐,凶手力气很大,且具备一定解剖知识。”
门口传来皮鞋踩在瓷砖上的声响,张极倚在门框上,黑色风衣的下摆还沾着外面的雨水,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手里捏着份卷宗,指尖泛白。
“有发现?”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左航抬头,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队长,你又一晚上没睡?”
张极没回答,只是走进来,把卷宗扔在旁边的器械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视线扫过尸体,最终落在左航沾了点血渍的白大褂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死者身份确认了,是三个月前‘连环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周明。”
左航的动作顿了顿。
连环灭门案。三个月前,三户人家一夜之间被灭门,现场惨烈,凶手作案手法利落,没留下任何有效线索,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三户人家都曾在十年前参与过一场非法集资案。而周明,是第三户人家的独子,当时被保姆藏在地下室,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他指认过凶手吗?”左航问,低头继续提取样本。
“没有。”张极走到解剖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尸体,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他说当时吓坏了,什么都不记得。”
左航没再说话。他能感觉到张极身上那股熟悉的、近乎偏执的气息又在蔓延——每次遇到涉及“灭门”“幸存者”的案子,张极都会这样,像只被触碰了逆鳞的兽,浑身竖起尖刺,却又在靠近自己时,悄悄收敛爪牙。
他知道张极的过去。
十年前,张极也是灭门案的幸存者。一夜之间,父母、祖父母全被杀害,只有他因为躲在衣柜里睡着了,才逃过一劫。是左航的姐姐左妍,当时作为负责案件的警员,把吓得说不出话的他带回了家,一点点喂饭,一点点哄睡,陪着他走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左妍常说:“小极啊,别怕,以后有姐姐在。”
后来左妍牺牲了,在一次抓捕行动中为了保护证人,被凶手连开三枪。弥留之际,她抓着左航的手,反复叮嘱:“照顾好小极,别让他走上歪路。”
所以左航成了法医,留在离张极最近的地方;所以张极成了刑警队长,拼命破案,像是在替谁完成未竟的执念。
“航航。”张极突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依赖的意味,“帮我看看,他指甲里的皮屑,能不能提取到DNA。”
左航点头:“我尽快。”他摘下手套,转身去拿检测设备,手腕却被张极抓住了。
张极的手指冰凉,力道很大,带着点克制的颤抖:“别太累。”
左航回头,撞进他眼底深处。那里有暗黑的偏执,有隐藏的疯戾,却在看向自己时,清晰地映出一点小心翼翼的依赖,像只找到临时避风港的小狗。
“我知道。”左航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温柔,“你也去休息会儿,剩下的交给我。”
张极没动,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才缓缓松开手,转身走出了解剖室。
***三天后,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死者指甲缝里的皮屑,属于一个叫李强的男人——十年前那场非法集资案的主谋,也是警方一直怀疑的“连环灭门案”凶手,却因为证据不足,始终无法定罪。
更诡异的是,李强在周明死后第二天,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别墅里,死状与周明如出一辙,胸口插着一把窄刃匕首,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是复仇。”张极站在李强的别墅客厅里,看着地上用鲜血画的奇怪符号,眼底的红血丝更浓了,“周明找到了李强,杀了他,然后被同伙灭口?”
左航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着伤口:“不像。凶手是同一个人,手法、力度都一致。周明身上的伤口边缘有犹豫痕迹,而李强身上的没有,更果断,更……熟练。”
张极的视线落在左航的侧脸,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说:“十年前,我家被灭门那天,我躲在衣柜里,看到了凶手的脸。”
左航猛地抬头。
这是张极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天的事。
“他眼睛是灰色的,像冬天结冰的湖面。”张极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点淬了冰的冷,“我记得他的样子,记得他手腕上有个蛇形纹身。”
左航的心脏一紧:“你没告诉过警方?”
“说了。”张极笑了笑,笑得有点残忍,“但他们找不到这个人,就像现在找不到杀死周明和李强的凶手一样。”
他走到左航身边,弯腰,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航航,你说,如果当年我找到他,杀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点危险的蛊惑。左航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戾气,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张极。”左航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姐姐说过,不能用黑暗对抗黑暗。”
张极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翻涌的暗黑稍稍退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反手握住左航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可我只有你了,航航。姐姐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左航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知道张极的偏执从何而来——从小失去一切,唯一的光又骤然熄灭,他只能死死抓住眼前这最后一点温暖,用近乎疯狂的方式守护。
“我不走。”左航的声音放得很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找到凶手,用法律制裁他,好不好?”
张极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他的呼吸带着点颤抖,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案件的突破口,最终还是左航找到的。
他在李强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点特殊的纤维,来自一种罕见的进口羊毛,而这种羊毛,只在本市一家高端定制服装店有销售记录。
购买记录显示,十年前,有个叫“陈默”的男人买过同款面料的风衣,而这个陈默,正是当年非法集资案的受害者之一,妻子因为追讨欠款被李强的人打伤,最终抑郁而死。
更重要的是,陈默的眼睛是灰色的,手腕上有个蛇形纹身。
“是他。”张极看着监控里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指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十年前的凶手,现在的复仇者,都是他。”
警车呼啸着驶向陈默的住所。左航坐在副驾,看着张极紧绷的侧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极,等下进去,听指挥,别冲动。”
张极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眼底却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陈默的住所是间老旧的公寓,门没锁。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陈默坐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正是杀死周明和李强的那把。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他和妻子的合影。
人已经死了。
“是自杀。”左航检查完尸体,声音凝重,“匕首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纹。”
张极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尸体,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点崩溃的疯癫,又带着点不甘的绝望:“就这么死了?他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他冲过去,抬脚就要踹向尸体,却被左航死死抱住。
“张极!你冷静点!”左航的力气很大,把他箍在怀里,“他死了,案子结了,这样不好吗?”
“不好!”张极挣扎着,像头失控的野兽,眼底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他杀了我全家!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他可以自己选择死法?!我要让他偿命!要让他痛苦!”
左航紧紧抱着他,任由他的拳头砸在自己背上,声音温柔却坚定:“小极,看着我。”
张极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过头,眼底的疯狂还未褪去,却在看到左航带着疼惜的眼神时,一点点冷却下来。
“姐姐说过,要好好活着。”左航抬手,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湿痕,“你杀了他,手上就会沾血,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姐姐不会想看到的。”
“我……”张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肩膀,靠在左航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航航,我好怕……我怕有一天,连你也会离开我。”
左航的心一软,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不会的。我会一直在,像姐姐一样,陪着你,看着你,永远不会离开。”
他知道张极骨子里的暗黑和偏执,知道他那副疯狗似的样子下,藏着怎样的不安和恐惧。但那又怎样呢?这是他的小极,是姐姐临终前托付给他的人,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光。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左航抱着张极,感受着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终于安静下来的小狗。
血腥气还在弥漫,但左航知道,只要他在,张极眼底的黑暗就不会彻底吞噬光明。他们会一起走下去,在罪与罚的边缘,在光与影的缝隙里,紧紧抓住彼此,做对方唯一的救赎。
至于那些洗不掉的血腥和怨气,就让时间慢慢来抚平吧。只要身边有彼此,再深的黑暗,也终会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