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个月底回来,带着他那俩娃,来咱这儿住几天。”
张由志把信递给她,眼里闪着光。
“还说给五娃和莲丫头,带了城里的糖人,说是能吹出各种花样的那种。”
苏喻馨把信凑到油灯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她的字,还是当年父亲教的,虽然生疏了,但勉强能看明白。
“还说……让咱多准备点棒子面,他那儿子,一顿能吃三个窝头。”
她念着信上的话,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这孩子,跟他爹一个样,能吃。”
张由蔚成家后,住在镇上,娶的是镖局掌柜的女儿。
两人生了一儿一女,跟石头村的这一脉,不算亲近,却也没断了来往。
每到月中或月底,两家人总会凑到一起,在老宅里,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张由蔚会讲外面的新鲜事,说大河城的城墙有多高,说南方的女子穿的丝绸,薄得能看见手指头。
孩子们就围着他,眼睛瞪得溜圆,张五娃总追着问:
“三叔,你真的能一刀劈死劫匪吗?”
张由蔚就笑着拍拍他的头:
“等你长大了,三叔教你两手。”
苏喻馨和弟媳妇,就守在灶台前,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他三叔这趟走的镖,听说值不少钱?”
弟媳妇手里剥着豆子,语气里带着些羡慕。
“再多钱,也不如平平安安的。”
苏喻馨把择好的青菜放进竹篮。
“你看他,三十出头的人,鬓角都有白头发了,走南闯北的,哪有不操心的。”
弟媳妇叹口气: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干啥都不容易,能安稳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张由志已经走了三年了。
走的那天,也是个傍晚。
他刚从地里回来,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
突然就歪倒了,手里的烟杆掉在地上,磕出的火星,烫了他的裤腿,他都没知觉。
苏喻馨抱着他渐渐冷下去的身子,没哭,只是默默地给他擦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嘴里念叨着:
“你啊,这辈子就没享过福,走了倒清净了。”
第二天,她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
“你们爹走了,这个家,还得撑下去。”
她看着眼前三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水。
“老大,你是大哥,往后家里有啥大事,你得多拿主意,带好弟弟妹妹。”
张大山红着眼圈,重重点头:
“娘,我知道,您放心。”
“老二,你脑子活,跟镇上的人熟,家里要是缺啥少啥,你多跑几趟,别让你娘为难。”
张二河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哑:
“娘,您放心,家里的事,我多盯着。”
“老三,你性子实诚,家里的重活,你多担待点,你娘年纪大了,别让她累着。”
张老实瓮声瓮气地应着:
“嗯,娘,我有力气,啥重活都能扛。”
三个儿子,早就各自在老宅旁边,盖了自己的房子。
老大张大山家,有个五岁多的儿子,叫小石头,皮得像猴,每天都要跑到老宅,缠着苏喻馨要糖吃。
“奶奶,奶奶,我爹今天打了只野兔,晚上给您送过来!”
小石头趴在苏喻馨的膝头,小手揪着她的衣角,晃来晃去。
苏喻馨摸着他的头,笑:
“你爹辛苦,留着给你补身子,你正在长个儿呢。”
“不嘛,爹说奶奶年纪大了,得吃点好的,补补力气。”
小石头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老二张二河,运气好,得了对龙凤胎,刚两岁半,一哭起来,能把屋顶掀了。
每次二河媳妇抱着俩孩子来老宅,苏喻馨都得提前把灶上的锅盖盖紧,怕那哭声,惊得锅里的粥都溢出来。
“娘,您看这俩祖宗,刚喂了奶,又开始闹了,真是磨人。”
二河媳妇把女儿塞进苏喻馨怀里,自己去哄儿子,额头上全是汗。
苏喻馨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轻轻拍着:
“小孩子嘛,哭是长力气呢。你看这丫头,多俊,眼睛跟你一样,水灵灵的。”
二河媳妇被夸得笑了:
“也就娘您觉得她俊,我瞅着,跟个小泥猴似的,一天到晚滚得满身土。”
老三张老实的媳妇,肚子刚鼓起来没多久,也就两个多月的样子。
每天吃饭时,老三媳妇总会往苏喻馨碗里夹菜。
“娘,您多吃点这个,野菠菜,败火,对身子好。”
“娘,这窝窝头是我特意给您蒸的,放了点小米面,软和,好嚼。”
苏喻馨就笑着推回去:
“你怀着娃呢,得多吃点,将来生个大胖小子,给咱老张家添丁。”
老三媳妇脸一红:
“娘,男女都一样,健康就好。”
四女儿张梅,半年前刚出嫁,婆家在邻村的李家,是个做木匠活的。
每次回娘家,都不空手,不是带点婆家蒸的馒头,就是带块新做的布料。
“娘,这布给您做件褂子,颜色素净,适合您穿,摸着手感也软和。”
张梅把布料递过来,眼里带着关切。
“您最近睡得好吗?我听三哥说您总起夜。”
“好,倒头就睡,你别听你三哥瞎念叨。”
苏喻馨把布料叠好,放进柜子。
“你在婆家,要懂事,勤快点,别跟你婆婆拌嘴,过日子得互相体谅。”
“知道啦娘,我跟婆婆好着呢,她还总夸我针线活好。”
张梅拉着她的手。
“等过阵子,让我男人来给您把床修修,您那床,一动就咯吱响,听着闹心。”
“不用,还能睡,别麻烦他了。”
“娘,听我的,不麻烦,他顺手的事。”
剩下的五儿子张五娃和六闺女张莲,都还没成年。
五娃十三,正在镇上的私塾,跟着先生识几个字,是苏喻馨最操心的。
“娘,今天先生夸我字写得好了,说比前阵子工整多了。”
五娃放学回来,献宝似的把字纸递过来,脸上满是得意。
苏喻馨凑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虽然认不全,却还是点头:
“嗯,比上次强多了,继续好好学,将来做个有学问的人,别像你爹,一辈子就知道跟土地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