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坐在车里。
余夏坐在车里。窗外忽明忽暗,她抬眸望去,看到的便是整个盛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同学们,描写「盛夏」的又是哪句古诗呢?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不,不。「小荷」「才露」指的是初夏之景,荷叶才展露了一个头角,蜻蜓便来到此处,早早立住。「盛夏」的美景,是大片大片的荷花,是无穷的莲叶,以及似火的烈阳。
哪位同学知道答案?
余夏,你来回答吧!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真棒!答对了!
那可以描述一下你在这句古诗里看到的景色吗?
……
余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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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
被人喊到名字,余夏猛地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她的笔吓得掉落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圆珠笔跌落在书本上,划出一道痕迹,然后圆滚滚地转了两圈,停留在桌子边缘,被墙壁阻拦住了。
——是钟毓卿。钟毓卿右手搂着一摞书,腾出左手推了推镜框。由于反光和背光原因,余夏看不清她的眼。但她笔直地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反应,没有丝毫情绪显露。
“什么事?”余夏走出教室,来到走廊里。周围的同学纷纷路过,有说有笑地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时不时有人打闹着经过,或是讲师抱着一叠卷子,示意同学的避让。
“你有没有听到喧闹声?”钟毓卿压低嗓音问道。余夏有些诧异,一瞬间就明白了钟毓卿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接上了她的话语:“是不是钟毓闻的事情?”
钟毓卿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做工精巧的银色小怀表。它的盖子上镌刻着细密的花纹,刻成了两圈麦穗。余夏跑回了教室,没过多久就跑了出来,手里也拿着一只银色的怀表,乍一看和钟毓卿手上的别无二致,但只要仔细端详,便能发现余夏手里的怀表盖子上镌刻着的是一朵荷花。
说到荷花,余夏便想起了自己。说到自己,余夏便想起了那个仲夏。
她唇齿翕动,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把自己的心事吞咽至腹中,什么话也不愿意说出来。钟毓卿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朝着她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去。行至半途,钟毓卿转过头,没有放大声音,只是稀松平常道:“余夏,有事来一班找我。”
“好。”余夏回应道。她早已把怀表塞入口袋之中,目送钟毓卿消失在楼梯口。
她不禁好奇,到底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怀表。如果有,他们手上的又该是什么样的花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午睡的铃声敲响,她才如梦初醒,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着喃喃说道:“余夏,你又走神了。”
这个季节应该是初冬了。余夏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上头,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它充当成一个类似于口罩的角色。
进入梦乡时,余夏回到了魂牵梦绕的童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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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高悬于空中。
后备箱的小自行车由于汽车的颠簸时不时发出一声撞击而来的脆响。女孩怀里捧着一束鲜花躺在后座上,鲜花的外头包装有两层厚厚的礼盒纸,被斜着切下的根处还滴着清水与植物的汁液,落在了包装纸上。
犹如《千与千寻》的开头,车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她看着汽车的天花板,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老式建筑,以及那已成为废墟的荒芜,很轻很轻地眨了眨眼。
她的素养应该是那里最高的,毕竟是从城里来的孩子。她是会被欺负呢,还是会被接纳呢?余夏心里生出来的忐忑让她焦虑,她将花束捧紧在胸口,鼻尖抵着包装纸的顶端,默默闻着花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烈阳被白云遮蔽了些许,热气散去了半分,前面的车门被“砰”一声关掉,头顶的车门又被人打开。蝉鸣声被突然放得很大很大,响彻了这里整个小小的、闭塞的世界。家家户户的狗都跑了出来,冲着外来的陌生人吠叫。脚刚一落地,就围上来了几条犬,有金色毛发的,也有黑的,当然都是杂交野种,老一辈总说这样的耐活,给狗取名大黄小黄黑仔旺财来福,倒是给小孩取名叫阿猫阿狗。
《唐伯虎点秋香》里的狗就叫旺财。从村里冒出来一个电视后,不光是小孩,连老人也都喊自家狗叫“旺财”了。于是当你站在路口喊一声旺财,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的狗会回应你。
余夏被围在中央,狗的身高能到达她的腰部,她吓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掉眼泪,大人们早就开始了交谈未去理会。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见几声喊叫:
“旺财——!过来!”
“小花——小花回来!”
围着她的犬群一哄而散,很有灵性地去找哪位小主人。那几声喊叫稚嫩,听上去是和她一样的年龄。不过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从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有狗和猫陪伴着长大,性子上要更野更放得开一些,和家养类动物更亲热一点。
没过多久,几个孩童从自家院子里蹦蹦跳跳着跑了出来,躲在一旁的房子后,探出脑袋来,用那几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注视着畏畏缩缩站在大人身后的余夏。
余夏看着自己的外公和外婆,这是她记事起第一次见到他们。她低着头,外婆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囡啊,进屋去,给你烧了好吃的。
余夏回头看了眼父母。他们站在烈阳下,自己则被探出的屋檐带来的阴影所笼罩。
村口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男性,他挺着大肚腩,头发所剩无几,穿着一件典型的白色背心,一条灰白色短裤,脚上还拖着一对人字拖。老板摇着蒲扇,落地电风扇的线有些老化,风扇上被油渍点缀,它兢兢业业地振动着,来回摇着脑袋送去冷风,好让这天气凉快一点。几个老人和小孩都聚集在那里,看着新来的城里面孔走了进去,大人们开始议论,小孩们则是好奇地张望,和那些躲在屋后观察的孩童们一样。
夜晚来临前,田野里的青蛙开始了躁动。除了大片大片的虫鸣,还有此起彼伏的蛙声,时刻不断地,热闹非凡。
余夏选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屋子有些小,里头摆放有两张小床。原先另外一张理应是给妹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妹妹没有回来,上面堆放满了自己和家人的衣服。没有电视,只有空荡荡的柜子——上面其实摆了一只老式的钟,余夏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被子,静静地注视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慢慢挪动,直至西沉。
家里摆了宴,一个村的人太多,余夏家只邀请了比较熟悉的人来。锅碗相撞发出清脆又愉快的声音,人声鼎沸,人们举杯,欢谈着过去与现在发生的趣事,亦或是寄予今年收成以美好期望。
一杯、两杯。
余夏默默地数着自己喝完的果汁。才过了半天,犬们就接纳了她。它们来自各方家门,此时此刻蹭着人们的腿、摇着尾巴,讨好般地穿来穿去。一有骨头落地,它们便一拥而上,争夺着来之不易的食粮。余夏看见自己家里那条比其他大型犬都要小一圈的小土狗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那双漆黑的豆豆眼里倒映出了小小的自己,它此刻正在呜咽,它用头与侧脸蹭着自己的小腿,犬尾摆动打在自己的脚上,显得自己格外可怜。
余夏的心猛地一颤,手里的鸡腿不知何时递到它的面前。那只小狗喜出望外般凑到她的手边,啃食着、撕咬着上面的肉,如同尝到了何等珍馐美味。其他的狗也纷纷围了上来,有着急吃不到而吠叫的,有从另一边凑过来偷咬上几口的。一只鸡腿瞬间被啃食干净,余夏学着大人的模样把骨头丢到地上,只有自家的小土狗没去理会,转而去舔了舔她的手。温而湿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余夏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姑娘,这还是太败家咯。”大人看到她的行为举止,不约而同笑出声来。自己的爷爷没好气地瞪着眼睛,叫道:“俺们家丫头那叫善良,叫什么败家!”
从城里来的孩子是不懂乡野疾苦的。大人们攀谈着,没再去理会孩子们。余夏坐在椅子上继续喝着果汁,突然间感觉衣角被人拉了一下,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红色长发、琥珀色眼睛的中外混血女孩儿。她的眼睛十分明亮,永远是笑着的般,开口询问道:“要一起去玩吗?”
余夏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模样的孩童。她看向她的身后,院门口站有几个男孩子和女孩子,全都在等自己或是面前的这个孩子。其中一个也有一头漂亮的红发,看样子大概是她的哥哥或是弟弟。
“我……”余夏的拒绝还没说出口,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跟着女生一起跑出了门。那个邀请她的女孩儿则很是高兴地蹦了蹦:“你们看!我找到人啦!”
他们轮流自我介绍。余夏得知那个女孩名叫钟毓卿,也叫基娅拉,她的哥哥则叫钟毓闻,外文名文森佐。兄妹两个人很是细心地教她怎么用意大利语读自己的名字——虽然一直都是钟毓卿在说话。站在一旁的瘦小的男生名叫怀夜铭,旁边一个和他身体状况差不多的小矮子名叫徐浅眠,最后那个和钟毓卿一样外向而开朗——目前为止却还没说话的——叫堇梦。
余夏最后做自我介绍。她支吾了片刻,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余夏。
我们去田里抓青蛙。钟毓卿说。余夏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话,习惯性皱着眉头发出一声疑问。钟毓卿以为她不喜欢去田里,赶忙说,要不我们跳皮筋吧,那个有意思。
可我也想去抓青蛙……堇梦垂头丧气地说着。余夏这回听清楚了,点了点头说我可以的,你们随意。
钟毓闻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琢磨出她的自卑,突然笑了一声。好啊。他也发话了。我们去抓拉朵(“癞蛤蟆”的方言)玩玩。
青蛙的触感是滑腻腻的,底下的皮肤带有细小的颗粒。它摸起来凉爽又湿润,柔软且富有弹性,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软质凉粉,也如一块细腻的湿皮革。它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而后发力,企图逃脱人类的手掌。
钟毓卿和堇梦把一只癞蛤蟆塞进了怀夜铭衣服的口袋里。后者还在水里面摸索,突然一阵青蛙跳动的异常感觉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遍全身,他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进了水与泥里,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口袋里爬出来跳走的癞蛤蟆。
徐浅眠也被逗得笑出声来,她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余夏还低头在水里寻找着什么,此时却突然刮来一阵风,树叶被夹带在风里簌簌地飘着,水面之上霎时一大片澄明。余夏抬起头来,看到了月亮。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那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空中。天空太干净了,几片被照亮的云朵早已被风吹得飘散而去。它是那么光彩夺目,以至于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全都愣神片刻,不约而同地抬头凝视。皎洁的光芒挥洒在大地上,田中的水也反射出明媚的亮。蛙鸣声与虫鸣声交织重叠在一起,仿佛在庆祝着一个农历月份的中旬。
余夏的眼眸里也有月亮,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想起了学校那边的朋友。于是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呜咽声与孩童的哭泣声,在一片喧嚣之中却又是那样的刺耳与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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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夏醒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那么一轮月亮。她醒了,那轮月亮就发毛了。它变得模糊不清,本来有多少个坑坑洼洼余夏都能数得清楚,可现在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在摸到脸上的泪痕与课桌上的泪水时还愣神了许久。
说到底,她还是那么讨厌过去自卑的自己。怕什么融入不了孩童的集体,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直白与大方,至少不会笑话她的败家,会陪她一起翻花线、跳皮筋,也会陪她一起爬树、掏鸟窝、抓青蛙和癞蛤蟆,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唱任何她想唱的歌。童年就这样成了她的影子,让她羡艳与向往的影子。直至如今她也想回到过去,成为小余夏,成为那个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小小的余夏。
——带我们重回少年时代,躲进时光的影子里,别被找到。
(张皓宸《你是最好的自己》)
在午睡结束铃声敲响之后,不知何时楼里又一次传来沸腾的人声。余夏收敛了思绪,不管是否上了课,跑出去确认一番,便急忙跑到了厕所里。她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确认那就是钟毓闻的尸体。余夏打开了怀表,碎碎念着钟毓闻的名字与其他一些话语,用颤抖着的双手转动了那个几乎是停着的表针。
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扭曲,伴随着分针旋转发出的滴答声,一切就像是以怀表为中心一般形成了一个金黄色的漩涡,不断融入怀表。等余夏转满了五圈,滴答声停止,一轮明月缓缓浮现于余夏的眼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便已经出现在了教室里面,似乎是刚醒的模样。
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不知何时回来的怀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只有在她亲自转动分针时她的眼前才会浮现出一轮明月。
真是有趣。不知道其他人的怀表转动后他们看到的会是什么东西。趁铃声还未敲响,余夏起身离开座位,朝楼上跑去。
这一次没有出任何的差错,真是万幸。余夏路行至一半,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余夏确认过了,刚才死亡的确实是他。他不知为何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头撞到了扶手,瞬间身亡。但是,这一次真的是钟毓闻的自杀吗?换句话说,他怎么换了一种没有立竿见影的方式去死?
果不其然,在铃声敲响之后,钟毓闻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楼梯口,面色苍白,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转头看到了四五楼平台处向上张望的余夏。
“余夏!”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不顾三七二十一跑了过来,拉起她的手就往下跑,“有人要杀了我……”
他跑得匆忙,嗓音里夹杂着惊恐与慌乱,余夏被拉得重心不稳,差点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摔下去。“这里是学校,有谁要杀了你?”余夏皱着眉头问道,她显然是有些迷茫与疑惑的,甚至对于钟毓闻所说的事情不是很相信。但是一想到刚才闹出来的事情,她突然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闭上了嘴,跟着钟毓闻一路狂奔。
等跑到一楼,跑到了高三楼栋的花园里,钟毓闻才松开了余夏的手。他的手由于紧张与恐惧而变得冰凉,余夏的手却温暖又纤细。她静静地站着,等待他的下文。
钟毓闻喘着粗气,深呼吸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对上了余夏的眼睛,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了。”
钟毓闻咽了口口水,环视四周,压低了嗓音说道:“你还记得我高中那段时间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余夏也是被拉进这个世界的人,她自然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在高中的这段日子里,钟毓闻没有来上课,听沉默寡言的钟毓卿说是去打工赚钱了,可那语气明显还隐瞒着别的什么事情尚未和他们诉说。余夏询问过,也被钟毓卿“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多谢关心”的理由——甚至不能算是理由——搪塞了过去。
见到余夏摇头,钟毓闻继续说道:“那个留学生推我下楼梯。”
他们所在的高中每个年级都会有几名外国留学生。本来有些人觉得钟毓闻和钟毓卿兄妹便是,但后来他们才会发现他们其实是中意混血,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正常上学来的。在国外留学生中,有那么几个人组成过小团体,因为外貌与财力让许多人都对其点头哈腰,也让学校领导与老师对他们“敬畏有加”,逐渐就形成了傲慢的性格,看哪个不顺眼就欺负一下。谁知钟毓闻出来上厕所,被霸占了厕所不说,还被堵在了楼梯口,一个人伸手推了一下,说不定只是玩笑,却害得他跌下楼梯,摔得头破血流。
钟毓闻害怕过他们,阴影就是阴影,哪怕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也会害怕他们的存在。于是他以为在这个重生了的世界里,有人存心想要害他,便跑下了楼,遇到了余夏。
不得不说,现在的钟毓闻是那么的脆弱不堪。
而现实里的钟毓闻本来和他们交过朋友,在高二的时候,由于理念的不合,在车库里曾与对方发生过一次争吵。那个英国孩子身旁的金发碧眼的青年像是没看到他们争吵似地笑着伸出了手,拍了拍他的自行车,说道,哥们,你这自行车挺不错,哪里买的?
钟毓闻没有理会他,说了句我走了便逃似的离开了。骑到半途,他觉得自行车的轮胎有些异样,下车一看,才知道是被人戳破了一个洞,气全都漏光了。
他一个人要把车骑回家是不太可能的了。家离学校太远,保持骑行至九十点钟才勉强到家。于是他干脆把车往墙上一靠,一个人孤独地席地而坐。肚子空空如也,学校不提供晚食,得到家了才有的饭吃。他们辛辛苦苦地从乡里考了出来,学校却没有住宿,公交车没有夜班,唯一的交通方式便只能是自行车了。
钟毓闻坐了不知多久,听惯了路上车辆行驶而过的声响,也吹够了十一月份的寒风,天早就黑了下来,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路边乞丐。像他这种人,除了学习便一无是处,还会有什么人去可怜他、去心疼他呢?钟毓卿应该到家了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受别人欺负。奶奶应该吃了药吧?不至于再突发高血压被送进医院里。早跟钟毓卿说了,应该在学校附近租一个房子……钟毓闻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之间,他无依无靠,身边躺着泄了气的自行车,和他那个不轻不重的书包。等明天钟毓卿回来,一定会给他带早饭。到时候他会让她回家拿点钱过来给他修车,瞧,他也不是无计可施,他也不是那么窝囊……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饿得心发慌,突然眼前地上的一片光被人投射下来的影子所笼罩,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钟毓闻?”
钟毓闻抬起了头来,他看见了余夏,也看见了高悬于空中的、不那么完美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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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夜铭在钟毓闻的隔壁班二班。在稀里糊涂地原谅了对方莫名其妙的道歉后,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回了各自的教室。刚睡醒过后不久传来的滴答声让他彻底清醒,转而又回到了刚醒时的时刻。大脑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怀夜铭把桌肚里的东西取出,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寂静的教室。
随后,他跑了出来,和走廊里慌乱的钟毓卿对上了眼。说实话,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这个时间段看见钟毓卿如此慌张的模样。怀夜铭故作冷静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哥不见了。”钟毓卿说,“但是我没看见他的尸体,也没有看见他在哪里。”
此时从楼梯口处传来几个男生嬉笑打闹的声音,一个金发碧眼、看上去似乎正在沉思的男生跟在他们身后。经过几人的一瞬间,他转过头来,视线和钟毓卿相碰撞。
“……普林西尔。”钟毓卿喃喃道出那个人的名字。
“什么?”怀夜铭没听清楚。
“那个人。”钟毓卿指了指普林西尔的背影,“那个金发碧眼的家伙,叫普林西尔·格哈德,我哥以前被他欺负过。”
怀夜铭听后沉默良久。等到他回过神来,怀夜铭对着钟毓卿说了句“抱歉”,便转身朝厕所跑去。
钟毓闻?
他轻声喊道。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钟毓闻?
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人在。钟毓闻像是消失了一般,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怀夜铭有些着急,他把一间又一间的厕所门打开又关上,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可等待了一会儿,都没有他的回应。怀夜铭咬了咬牙,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刻有破碎星辰与镜子图案的怀表,熟练地打开了表盖,伸手就要去旋转那分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门的“吱呀”声,怀夜铭猛地转过头去,门口站着钟毓闻和余夏,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发笑,最后三个人笑成了一团。
钟毓闻说,你真他妈蠢啊怀夜铭。余夏说,他和我在楼下。怀夜铭则是给他胸口来了一拳,摆了摆手,离开了男厕所。似乎是没有发泄够情绪,他笑着转过头来,又给了钟毓闻一拳。这一拳轻飘飘地打在后者的脸上,钟毓闻还做出了一个浮夸的动作以表示自己被打疼了,逗得余夏咯咯直笑。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离开,离开了梦,离开了惶恐,离开了那令人不安的感觉。
只是在楼栋另一边的教室里,一名英国交换生回想起那个眼神,低头望向了手里的怀表,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钟毓闻。”
他轻声道。
“文森佐。”
他说,
“你的明月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