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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公寓的死寂，是一种能吞噬心跳的声音。厚重的金属帘幕彻底隔绝了外界，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陆予珩蜷在床角，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石膏像。手腕上的电子镣铐每隔一段时间会发出极轻微的嗡鸣，绿灯闪烁，表示生命体征平稳，像是在嘲讽这具躯壳里早已僵死的灵魂。

陆清晏没有再轻易踏入这个房间。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公寓的其他区域徘徊。书房成了他新的据点，巨大的显示屏被分割成数个画面，核心永远是主卧室那个静止的、蜷缩的身影，以及旁边不断跳动的、关于陆予珩心率、体温的冰冷数据。

他试图用工作填满自己，但邮件上的字迹会扭曲，视频会议里下属的声音变得遥远。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监控画面。他看到陆予珩几乎不动，送进去的食物往往原封不动地撤出，水杯里的水下去得也极慢。

这种缓慢的自我消亡，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令人心惊胆战。

陆清晏开始频繁地调阅监控记录，像个变态一样反复观看陆予珩为数不多的细微动作——他如何缓慢地眨眼，指尖如何无意识地抠弄身下的床单，甚至是他因为虚弱而偶尔出现的、轻微的战栗。他试图从这些碎片里拼凑出陆予珩的情绪，哪怕是一丝恨意也好。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枯萎。

这种平静点燃了陆清晏心底最深处的恐慌。他不能忍受陆予珩以这种方式从他世界里消失，哪怕是恨，也要恨得刻骨铭心。

他再次采取了行动。他撤走了房间里所有柔软的东西，换上了冰冷坚硬的家具。他调低了室温，让寒意渗透每个角落。他甚至在深夜，通过房间内隐藏的音响，播放一些尖锐、混乱的噪音。

他像是一个拙劣的科学家，用各种极端的环境刺激，企图唤醒他那濒死的实验品。

效果适得其反。

在一次持续的低温刺激后，监控数据显示陆予珩的心率一度跌至危险的低谷，体温也明显过低。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警报提示，陆清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魂飞魄散。他几乎是连滚爬地冲进主卧室，触手所及是陆予珩冰凉的皮肤和微弱的呼吸。

那一刻，什么掌控欲，什么报复心，全都灰飞烟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害怕这个人真的就此消失。

他疯了一样把陆予珩抱进怀里，用厚厚的毯子裹住他，徒劳地想要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他按响紧急呼叫铃，对着闻讯赶来的私人医生歇斯底里地咆哮。他看着医生给陆予珩输液、保暖，看着那苍白的脸上稍微恢复一点血色，看着心率数据慢慢爬回安全范围，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经过这次事件，陆清晏看似收敛了一些。他恢复了房间的正常温度，撤走了噪音源，甚至换回了柔软的床品。但他对监控数据的依赖却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他设置了好几个阈值警报，陆予珩的心跳稍快或稍慢，体温稍有波动，都会引起他高度的紧张。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看着。他开始频繁地、毫无规律地闯入房间。

有时是深夜，他带着一身酒气（他开始需要酒精麻痹自己），踉跄着走到床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陆予珩的睡颜，直到天明。有时是清晨，他会粗暴地将陆予珩从床上拉起来，逼他吃几口东西，哪怕最后那些食物大多吐了出来。有时，他只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他试图和陆予珩说话，内容从最初冰冷的命令、到后来颠三倒四的回忆、甚至是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软化的试图沟通。

“把药吃了。”

“小时候……你摔倒了，是我背你回去的。”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说话！陆予珩！我命令你说话！”

但无论他说什么，是威胁还是近乎哀求，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沉默。陆予珩要么闭着眼，要么就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茫，仿佛陆清晏和他所在的世界，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这种彻底的漠视，成了最残酷的刑罚。陆清晏感觉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强烈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有时会暴怒地砸碎房间里的东西，有时会红着眼眶像头受伤的野兽般低吼，但无论他如何发作，陆予珩都毫无反应，最多只是在巨响时，睫毛会几不可查地颤动一下。

陆清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冷峻锐利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神经质的敏感。他无法安睡，食欲不振，整个人处于一种绷紧到极致的状态。

他囚禁了陆予珩的身体，却把自己的精神逼到了悬崖边缘。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会看到陆予珩对他笑，有时又会看到陆予珩满身是血地指责他。他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想象的界限。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梦里的陆予珩化作了一缕青烟，从他指尖消散。他恐慌地冲到主卧室，打开灯，看到陆予珩还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时，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

他走到床边，缓缓跪了下来，这个姿态卑微得不像他。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陆予珩放在身侧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猛地停住。

他看到了陆予珩手腕上那枚电子镣铐，也看到了自己手背上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的伤口。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呜咽。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把他们两个，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抬起头，看着陆予珩宁静却毫无生气的侧脸，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好像……真的把他弄坏了。

而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