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期：松魂

终南山的晨雾还没散时，竹生总能看见那抹青影。她立在千年古松的枝桠间，松针别在发髻上，裙摆缠着湿漉漉的青苔，伸手接住露水的模样，像极了爹生前说的"山灵"。

山神姐姐，今天的竹笋又冒高了半尺。竹生挥着柴刀劈向杂木，刀刃映出女子的笑靥。他爹是护林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这山养人，人也得护山，不然要遭报应。"可现在，山脚下的矿场正用炸药撕开，山体，震得古松的针叶簌簌掉落，像下了场绿雪。

女子轻身落在他身后，指尖抚过松树干上的裂痕，那是昨夜爆破的新伤。"矿主的炸药里混了硝石，再这么炸下去，山骨都会裂开。"她声音发哑，咳出的血珠落在青苔上，绽开细小的红，像撒了把碎玛瑙。

竹生的心猛地揪紧。他见过女子化出真身时的模样：古松的根系在地下蔓延百里，脉络与山脉相连，枝叶间栖息着百鸟，树洞里藏着雪豹的幼崽。这哪里是树，分明是终南山的魂。

我去换了他的炸药。竹生攥紧柴刀，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狠劲。当晚，他借着月色潜入矿场仓库，摸黑将炸药里的硝石全换成了灶灰。第二天爆破声果然闷了许多，矿主气得摔碎了茶杯，而古松的枝桠间，悄悄抽出了半寸新芽，嫩得能掐出水。

女子在月下找到他时，正见他用布巾包扎被铁架划伤的手掌。傻小子，她笑着替他上药，松脂的清香混着药味漫开，就不怕矿主报复。

我爹说，护山就是护命。竹生抬头，撞见她眼里跳动的星光，脸颊突然发烫，再说，姐姐你咳血的样子，比我挨顿打还让人心慌。

女子的指尖顿了顿，将一枚泛着青光的松针别在他衣襟上："这是护身符，能挡灾。松针刚贴上布衫，就化作道青痕，像极了她裙摆的颜色，洗不褪擦不掉。

可灾祸终究没能挡住。矿主查到是竹生捣鬼，带着十几个打手闯进山林，火把将暮色染成血色。烧，把这破松树烧了，看她还怎么护着这穷山恶水！"矿主的咆哮惊飞了栖息的鸟群，翅尖扫过竹生的脸颊，带着惊慌的风。

烈火舔上树干时，竹生疯了似的扑过去，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女子站在火光中，裙摆已焦黑大半，发髻上的松针纷纷化作流萤，在她周身盘旋成光茧。竹生，记住，山魂不灭，青松就不会绝。"她抬手扯断最粗的枝桠，那枝干带着火星坠向矿场，轰然化作绿色屏障，将火势死死拦在古松之外，连火星都越不过去。

姐姐，竹生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融入燃烧的树干，古松在烈火中发出低沉的轰鸣，像困兽在嘶吼，却始终没有倒下。直到天明，火灭了，树还在，只是树叶尽数焦枯，像尊黑色的雕像，沉默地望着山脚下的矿场。

矿主早已带着人逃得无影无踪，唯有竹生抱着焦黑的树干，哭到喉咙沙哑。他在树根处埋下颗松籽，那是女子昨夜塞给他的，掌心还留着她的温度，说"留着，春天会发芽"。

三年后，焦黑的古松旁冒出株新苗，苗上缠着片玉牌，刻着"山在，我在"。竹生成了新的护林人，每天都来浇水。有天清晨，他听见松涛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你看，竹笋又冒尖了。

竹生抬头，见新苗的叶片上停着只青雀，眼珠灵动，像极了女子的眼睛。他笑着应：嗯，像你当年别在发间的样子。风拂过新苗，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轻笑，松针落在他肩头，带着清润的香。

后来，终南山的矿场成了护林区，游人时常看见个穿青布衫的护林人，总对着株小松苗说话，而苗上的青雀，总在他肩头停留片刻，再飞向云端，那里，焦黑的古松依旧矗立，像座沉默的丰碑，而云端深处，隐约可见青衫女子的身影，正将松针撒向人间，化作连绵的青山，望不到尽头。